几天后。
黄昏,焠魂谷。
夕阳浸入谷峰,看不到天边的暮霞。
暮色苍茫,余晖下的焠魂谷,竟然也有一丝凄凉。
王焕架着腿侧躺在草地上,左手支着头,右手握着酒葫芦,嘴里念念有词:
日暮石影长
浊酒问夕阳
世人皆道苦
做鬼又何妨
生得一皮囊
死且随风扬
莫较事事短
又量日日长
众生皆过往
只道是寻常
一葫无情酒
慰我寸石肠
(‘众生皆过往’引自:白落梅《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中的‘一切众生皆有情,一切众生皆过往。’
‘只道是寻常’引自:纳兰性德《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中的‘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当然不是王焕即兴作的诗。他打铁休息时常常跑到这来,饮酒看夕阳。酒过有感时就记下一两句,久了便成了首诗。此情此景,也是颇有意境。
王焕所躺西边不远处的草地上立着一块小石碑,碑上刻着‘阿黄’两字。阿黄两年前染病死了,辅毅还因此郁闷了好一阵子。
“又没了啊......”王焕抖着酒葫芦里仅剩的几滴酒,“算了,回去了。”
“师兄。”这时背后忽然传来唤声。
“诶。”王焕没有回头,但听声音就知道是辅毅。
辅毅也走到一旁的石头边坐下。
“师父找你呢。”
“啊?师父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就刚回来的,我说你去山里采矿了。”
“哦。”王焕应道,“那他怎么还要找我?”
“不知道,师父让你戌时(19:00~21:00)去亦殊堂找他。”
“哦。”王焕翻着下眼白,撇着嘴,若有所思,然后转身坐起,“师父还说了什么吗?”
“师父还让我们明天到城里送剑。”
“什么剑?”
“就是木师兄锻的剑,昨天就锻好了。送到溪瑀城齐府。”
“哦,我倒是挺想到城里逛逛的,刚好酒也喝完了。”王焕又撇了撇嘴,“只是这木川......那天我们跑了半死帮他找了材料,最后连声谢谢也没有。现在又要我们帮他送剑,真是越想越气。”
辅毅笑了笑,“木师兄也是个挺好的人,只是不太喜欢说话,你就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你说师父也是,什么都惯着他。不打铁就算了,还整天躲在房里喝酒。我就不行,只是稍微偷点懒就要训上一天。算了,不说了。”看来王焕也是忍了很久。
“木师兄他......应该算不上焠魂谷的弟子吧,所以才不用管这些。至于师父为什么要带他回谷......”辅毅顿了片刻,“还是不要多想了,师父一定有他的道理。”
“管他什么道理,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王焕转了转眼珠子,“不如这样......”然后凑到辅毅耳边......
“不好吧。”辅毅皱着眉。
“有什么不好的,就当作是他给我们的酬劳了。”
“我们明天就去城里了,到城里买就好了啊。”
“那可不一样。不要太晚了,就亥初(21:00)吧,我找完师父后就来。”
“这样不好吧,要是被发现了......”辅毅有些不情愿。
“怕什么,多大的事啊。就这样说好了,亥初木师兄房前不见不散。”说着王焕就站起了身。
“好了,我先去吃饭了。”然后转身朝辅毅挥了挥手后就走了,丝毫不给他犹豫拒绝的机会。
‘怎么办?要不要一起去?要是被发现怎么办?......’辅毅思考了好一阵子,‘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嘛,哈哈(尬笑)。’
辅毅也站起来,走到一旁的小石碑前,蹲下,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辅毅把手放在石碑上摸着,就好像阿黄此刻正蹲在他身前,吐着舌头不停地摇着尾巴......
......
亥时(21:00~23:00),木川房旁的树丛里,一双在暗处里放着光的眼睛,是辅毅。
这时一道人影出现在木川房前,四处窥望着。
“师兄。”辅毅小声唤道。
“你来了啊。”王焕走向树丛。
辅毅皱起了眉,因为看到此时王焕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眼里竟还有些泛红。
“怎么了?”辅毅问道,“师父找你什么事啊?”
王焕笑了起来,“没事,就是说明天到城里送剑的事。怎么样?木师兄睡觉了吗?”
辅毅也没有追问,“应该没睡着,刚才还听到声音,烛灯也还亮着。”
“走,去看看。”
......
烛灯下,木桌前,一壶酒,几碟小菜。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头不知多久没有打理的凌乱长发。虽然长发遮住了半张脸,但还是能看到一副英俊又有些沧桑的面容。
“等木师兄睡着吗?”辅毅小声问道。
“不等了,应该没这么早睡。这样吧,你把他引出来,我进去偷。”
“引出来?怎么引?”
“你就说师父找他,叫他现在去一趟。”王焕说道。
“不行,那不是很快就暴露了,师父要来找我问话的。”
“也是。”王焕想了想,“那就扔石头吧,省事。”
“扔完就跑吗?被看到怎么办?”
“不会的,你跑快点。”
“我跑了木师兄要是不出来怎么办?”
“那就等他出来再跑啊。”
“等他出来再跑会被看到的。”
“那你就不会躲起来吗?”
“躲起来会被找到的,这里也没地方好躲。”
王焕白眼,脸上三条竖线......
“这样吧,你假装摔倒,然后惨叫一声,这样应该会出来的吧。”王焕又说道。
“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等师兄回去发现酒没了,就知道是我们偷的了。”
“不会的,他房里那么多酒(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就偷一坛,不会发现的。”
“我还是觉得不太好。”
“还能不能行了,这样下去天都要亮了,要不我引出来,你去偷。”
“不行,还是我来引吧。”辅毅咽了下口水,“好了,我去了,你要快点啊。”
“赶紧的。”
......
辅毅走到房子另一侧。
“哎呀!”一不小心就摔倒了。
“嘭!”只是这摔倒的声音比起哎呀声还要大上一点,不知是摔到哪了。
好在房门开了。
木川朝喊叫声的方向走去,刚过转角,王焕就溜进了房里。
......
“没事吧?”木川将辅毅扶起,“摔到哪了?”
月光下木川露出了被长发遮住的另外半张脸,一条从眼底延伸到腮帮的长疤在俊俏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辅毅自然也见过,但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没有问过,可能只有谷主才知道吧。
木川是谷主六年前带回来的,谷主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人敢问。之后就一直待在谷里,不曾出去过。除了偶尔闲逛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躲在房里喝酒。近两年还好了些,跟谷主学了锻剑,然后就成了辅毅的师兄。
其实论起资历来辅毅是大部分弟子的师兄,包括王焕,但他还是喜欢按年龄叫。
“没事,没事。”辅毅笑着摸了摸头,“没看到这里有块石头。”
石头是辅毅特意搬来的,他不想来个平地摔。
“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
“打扰师兄了。”辅毅笑着说道。
辅毅想着王焕此时应该得手了,却不料......
“嘭!”酒坛打碎的声音。
‘不好!’
木师兄此时已经朝房门前走去。
......
另一头。
“师...师父......”王焕站在门前,手里托着个空气,地上是摔破的酒坛。身前站的是刚才辞过面的焠魂谷谷主,辅千奉。
“你在这做什么?”谷主看着王焕,神情很是复杂。
王焕僵住了,脑子里正飞快地想着说辞,他哪想到会被师父抓个正着,而且偏偏是今天。
这时......
“掌门。”木川已经到了门前,他看到王焕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掌门要一起喝两杯吗?”木川笑着问道,“今天找了两位师弟一起喝酒,外面凉爽,正准备移到外面喝,掌门要一起吗?”
这时辅毅也跟了上来,他看到师父赶紧移开了视线,不知要停在何处。这是他第一次做贼,而且还被抓了现行,现在心里慌得不行。
谷主摇了摇头,“你们喝吧。我听到辅毅的叫声,刚好就在附近,就过来看看。没事吧?”原来是辅毅的叫声引来的。
“没....没事。”辅毅尴尬地笑着,“摔了一跤。”
“嗯,没事就好。你们俩明天还要去城里,不要喝得太晚了。”
“是,师父。”两人应道。
谷主身影渐渐远去。
......
此时王焕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蹲下捡起了酒坛碎片,辅毅看到也来帮忙。
直到两人捡完了碎片。
“进去喝两杯吧。”木川说道。
“师......师兄。”辅毅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好。王焕也是,他本来就不喜欢木川,今天本想来偷他酒喝,却没想到还被他‘救’了一回。
“走吧。”
木川率先进了房门,随后两人也跟上。
......
酒桌上。
“以后你们要是想喝酒,也可以来找我。”
木川给两人倒上了酒,“在谷里,除了掌门,还没和别人喝过酒呢。前阵子帮我找材料,还没来得及谢过你们,今日就以酒作答了。”木川敬了两人一杯。
木川和掌门喝酒的事王焕倒是也知道,他还‘不小心’听到过两人的谈话。
王焕饮尽,“抱歉,我不该......”
“不说这个。”木川又给两人倒上了酒,“关于锻造的事,以后还要多多请教你们。”又敬一杯。
“明天又要麻烦你们走一趟了,真是不好意思。”连敬三杯。不得不说,木川酒量是真的好,可能是这几年一直喝酒练出来的吧。
“师兄哪里的话。”
......
三人一直聊到了子时(23:00~1:00)才散去。
今晚酒桌上谈的话比以往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虽然只是聊些日常琐事,但也算是开始有些交情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