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阮绵绵
周末小聚,闺蜜和我说起她和男朋友分手的事情,我听罢摸了摸小拇指上的戒指才忽然意识到,我这么一个人摇摇晃晃,算到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
壹
我开始一个人的那年是二一二年,人们口中争相传颂着一个消息:二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五号就是世界末日了。那个时候我还待在陕西,在人们相传流言的这几个月里,陕西刮大风下暴雨,大风吹倒了我家门前已经种了六七年的小树,大雨淹没了离家不远处的一个立交桥。于是那个时候还没成年的我,就相信了这种荒谬的流言。我发短信给我的前任,我问他:“如果真的世界末日了你会干嘛呀?”他说:“我会找到你,然后陪你等世界末日来。”收到短信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在路上,那个时候的手机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我捏着那个满是按键的诺基亚,心脏怦怦直跳,那个时候的我红着眼睛,头一次觉得漂洋过海从几千公里之外传来的讯息有了温度。这条短信至今还留在我那个已经不能好好工作的诺基亚里,连同那些感人的誓言一起,替我留在了那个回不去的最好时间里。
好景不长,不久后我和前任分了手,我戴上了尾戒,并且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后来还因为胃溃疡住进了医院。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体会过抑郁症的滋味,那种别人不能理解你,你也无法拯救自己的感觉,让我至今不能忘记。
我真正拥有孤独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段时间我把自己关进了屋子,吃饭的时候父母把饭放在我的门口,我饿了就去取进来吃掉。我吃饭的次数从一天三次变成一天两次,后来逐渐变成了两天一次。我在房间整日拉着窗帘不见阳光,我爸踢烂了房门进来,看到我躲在床和阳台的缝隙里,脸上沾满了灰尘。我拉扯着垂下的窗帘当玩具,眼睛里不停地淌眼泪。
那个时候是真的难过啊,房间里所有可以结束生命的东西都被父母收起来,我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我有电脑,可以上网。于是我找来各种小众音乐填补我浪费也浪费不尽的时间,越听越极端。我在大夏天里,让眼泪流皴了脸颊,整个鼻子都红通通的,掉了不知道多少层皮。我几乎一刻不落地握着那个满是按键的诺基亚,一条接着一条发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给我的前任,同时期待烦我入骨的他会不会传些消息给我。发了些什么内容,时至今日其实我早就记不得了,而与此同时急于开始新生活的他,任凭我怎么骚扰,也没有再对我说过只言片语。
就这样过了好久,我开始想要去看看外面,于是在两个月之后我自己走出房间。因为好久都没有见过阳光的缘故,在走出房间后我眼睛一疼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
就这样,在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后,我变成了一个持证的抑郁症患者。
由于药物的帮助我开始逐渐好转起来,见我如此痛苦,父母对我的管辖开始宽泛了起来,于是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喝酒,企图用酒精麻痹我脆弱到再也经不起打击的神经。
出院不久我参加了高考,不出所料,一塌糊涂,父母觉得我只要调整心态就还有希望,于是不由分说送我进了补习学校,可我却几乎没在学校待过,整天跑出去喝酒。
喝酒数月,我开始由胃疼转变成没有固定时间的吐血,不敢告诉爸妈,我就自己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是胃溃疡啊,要住院。于是我在逃脱医院后不久,又被关了回去。
住院的时候没告诉爸妈,我说我去了远方比赛。于是在那个难熬的冬天,我一只手举着吊瓶,另一只手拿着各种单据在两栋楼间跑着缴费取药买饭。因为虚弱的缘故,我不止一次在走路的时候把手中的吊瓶打破,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单据给自己拔针。出院的前一天我又一次在去卫生间的路上打破了吊瓶,护士终于忍不住骂了我,她说:“年纪轻轻不学好,喝酒喝得住院也没人来管你,净知道给我们添麻烦,不治就滚回家去,啥态度你这是?”这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忍着眼泪给护士赔笑脸,再一次扎上针我自己回到病房,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掉眼泪。那个时候是真的难过啊,我深呼吸对自己小声地说:“没事啦没事啦明天就能回家啦,”抱了抱因为打针而肿胀的手臂,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要是不这么好强就好了。
我在医院度过了那一年传说中的世界末日,世界的末日没来,我却像是死了一回一样。
贰
过完了那个世界末日就是新的一年。我在新的一年出了院。我去剪了头发,做了指甲,在医生的帮助下我的抑郁症逐渐好转。我开始想要在旅行里忘了那些不能让我释怀的事情。
这是我一个人的第二年,我要起飞了。
由于从小就习惯了在外比赛的缘故,父母对我的外出并不惊讶,我伪造了各种外出比赛的假象,拎着箱子,独自踏上了外出的道路。
一个女孩子出门其实并不顺利,并且我是个健忘的人,我会随时忘记各类证件的存放地方,忘记火车时间,忘记登机时间,忘记日程安排,忘记有没有吃过饭。我在旅途里被黑车司机倒过车,被小偷偷过包,我曾经身无分文站在昆明街头徒步找警察帮忙,也在夜幕中的贵阳的旅馆中被贼撬开过窗户。
我是个不敢一个人吃饭的人,也不敢一个人睡。我特别胆小,害怕一切女孩子害怕的东西。可是在我一个人之后,我知道再也没有人可以为我挡风遮雨,为我处理我不能自己处理的所有事情,于是我开始假装特别强大,我开始变得无所不能。其实在旅行的那段时间里,我在丽江望着指甲盖大的蜘蛛一整夜都不敢睡觉,看着它在我的枕头和床头织网。在去桂林看音乐节的时候半夜找不到车和旅馆,坐在马路牙子上从夜深到日出。那个时候我抱着箱子想啊想,看着喝醉了的青年在街头耍酒疯,我在心里唱过了几乎学过的所有歌曲,给自己壮胆。
在我从陕西出发,走过了除去新疆和福建的所有省份之后我回到了家。又是一年高考,没在学校待过几天的我毫无悬念地去了我前男友所在的省份,念了一个说起名字都没有人知道的大学。
叁
第三年我大一,这一年我在安徽,我的抑郁症全然康复,我开始有了新的生活。
这一年里我学会了手绘,学会了化妆,学会了扎染,学会了茶道,学会了制香,又学会了四种乐器。我不停地看电影看书,把所有用来想念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新鲜事物上。我捡起了多年不弹的吉他,和学长重新组建了小乐队。我尽可能地去看音乐节,去看现场,去看展览,去写字。我学会了如何做电台,我通过写字和电台,认识了一群乐天的好朋友。我去他们的城市和他们相处,我为认识他们而感到自豪。
你问我孤独吗?
我孤独。
我仍然在无数个夜里不能成眠,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能缓解我的痛苦和孤独。我整夜整夜不睡,黑夜被拉得无限长,而白天却越发短暂。
可是这都算什么呢,在经历过死亡一样的寂静之后,反而寂静变成了我的常态。我用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姿态拒绝了所有好意的陪伴,我不是不想找个人和我一起打破这样的生活,只是我一个人经历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让一个人和我亲近起来了。
肆
今年是我一个人的第四年,我开始逐渐变得平和起来。
我学会了一个人吃饭,把吃不完的剩饭剩菜打包留给流浪狗吃。我在每个睡不着的深夜记录一天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或者看着电影,喝掉白天没有喝光的饮料。在家的时候我就点上一支香,沏一壶茶认认真真地看书或者弹琴写点东西。我也敢一个人睡觉了,我的朋友告诉我:“你这么善良,又没有做亏心事,牛鬼蛇神雷公电母才不忍心伤害你。”没有事情的时候我也不再发呆了,我会拽上好朋友在学校操场溜达,听听她的成长,再把我的故事告诉她。我看光了前男友向我炫耀过的文学大家的书,在不经意的时候我才会发现,原来我看过这么多东西了啊。
而更多的时候,我可以什么也不做。我不需要再担心因为说错话而导致的离开,不必担心因为自己不够好而招来在乎的人的嘲笑,也不必在不想说话的时候还要装出热情的腔调,也不需要讨好。我与自己独处,耳鼻喉眼却能清晰感受周遭的一切。或许这样是孤单又冷清,可我内心不再空虚,我想和世界接触的时候就走出去,想要独处的时候就把自己关起来。我暗暗地和自己聊天、思考,和外面那个纷繁复杂的世界短暂失联。
我在这些年认认真真地分析过上一段感情失败的原因,也多少站在他的立场上看清了当年发生的一切,我在这四年里孤单又痛苦地长大,变成了好几年前,我想都不敢想的样子。
有时候我在想啊,人这一辈子,注定有一段时间是要独自一个人挨过去的,痛苦也好,快乐也罢。你会在这段时间里看清自己的内心,并且坚定下来虔诚地跟随它。孤独并不是猛兽一样的坏家伙,它会带着你长大,带着你走向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比起喧闹后的落单,这样的孤独不知道要好出去多少倍。你所要做的就是等,等待最痛苦的日子一点一滴一分一秒地流走,然后你就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收获一个全新的自己。并且如今的我也开始相信,总有一天会有新的人住进你空洞到再也无法容纳爱的心里,将你之前所有孤单的时光填满。
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