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诺与言诺
我慢慢抹上他膝盖上的披风，拽着那个沉重，但是真实的感觉，扯痛的心情，坚定地说：“我只是一个平凡人，我不能保证什么，没有能力保证任何东西。但是，我，不需要他天天早起晚睡，不需要他说出很流利的汉语，不需要他辛苦工作，也不会让他被人利用。对于我来说，他不是一个异类。他做个乖孩子就好，只要给我学会一样东西：每天对着太阳笑，像向日葵一样……”
他突然粲然一笑，森罗万象皆为颠倒迷惑失色：“像向日葵一样，对着太阳笑？那样好像很累啊……”
“呃……”我一时没有回神。
他敛起那种为神所妒忌的笑容，终于点头答应：“好吧，太阳出来了就笑，没有太阳就让他休息一天吧。”
“呃……”
我看着他的明眸，看着他的银发，仿佛能看见他人生的跌宕曲折，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的心里还有一个问题……”
“嗯。”
“为啥给他起一个那么长的名字？”
“呃……”
“呜呜，我记不住……”
“魅族的习俗，继承人的名字，把世代家主的名字作为姓氏加在名字后面。名字有多长，就表示家族有多古老。”
“原来这样，那么你是有个很古老的家族了。还有一个问题，为啥不教他说汉语？”
“呃……”
“还有，还有，他自闭……”
“哎……”
“还有一件事，商羽也在我家里。”我差点把商羽，可怜的娃，给漏掉了：“他没有死，也没有事，我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商羽那个孩子，阿紫抱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四岁了，很乖很听话。那时候，阿紫说商羽这孩子可怜。但是，阿紫的性格，遗传给了明日，丢三落四，她一时兴趣抱个孩子回来，腻了就不管。那孩子是我带大，也是我一手教出来。”
“怪不得，你把商羽教得很棒，很有你的味道。在太平县，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天天被美女倒追了。即使现在，他也被万千未出阁的少女——的老爹爹追着打。”我露出可爱的贝齿笑着，轻松放松，因为我已经看到明日的黄色大锦裙回来了。
“爹爹，诺诺……”
他侧着脸，病容的脸有点惊讶，有点感兴趣：“是吗？他从来不同我讲这个。孩子大了就变得不老实。你要说给我听听才行。明日，你吩咐厨房做几样喜欢的菜，你们两个今晚留下来陪我一起吃饭，我今天想好好吃一顿饭。”
“偶也！”
我无比激动，我无比欢呼雀跃，妈的，饿了大半个月，减成十八寸小蛮腰，今天终于有饭吃了！
“好的，爹爹，我立刻去安排。”明日看着她爹爹脸上溢出的笑容，又看看我，就拉着我走到屋里面，说：“诺诺，谢谢你。我爹爹几个月来都不曾笑过，今天好像要把一年的份额都用光了——呸呸，我说神马，以后爹爹也会常笑。”
“哈哈，当然啦，我都说我是佛法无边、魔法神奇、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
“是是，大棒棒糖。嘿，诺，你究竟同我爹爹说了什么？”
我捏着明日不甘心的小脸，坏笑着：“讨了小白和商羽做三房四房小妾。你爹爹想着，终于把烦人的小P孩嫁出去了，放下心头大石。”
“啊？那么，你怎么不顺便将明月也一起打包带走啊？”明日醋味酸酸的，撇嘴，瞪着美丽的大眼睛。
“明月？”我一代色魔，有原则，有选择，有坚持，可不是啥东西吃不完都叫打包的，“我是不会要的！”
我也要不起。
“明日，我帮了你，你应该也要帮我一次。”我用力使着千万的小猫咪可怜楚楚的眼神，说：“我想进宫，见见明镜心。”
“你要见皇帝哥哥？”
“嗯，有事。”
明日的做事效率一等一的，第二天一清早，她大小姐就毫不客气拉开我的被子，扔给我一套红色衣裙，言简意赅：“穿上，进宫。”
我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把那套非常熟悉的宫女衣服穿在身上，松花绿色的长腰带系好，挽起一头青丝长发，青红丝带扎好小发髻，相当友好，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宫中低下级别的小宫女模样。
只是这个小宫女有点靓丽过火了。
“诺诺，太显眼了，见到人的时候记得要把脸低下来。”明日登上马车，让我坐下旁边，她还是看出破绽所在。
“嗯。”我望着马车小窗的外面。
沉闷的空气压着，仿佛那些天要下雨落雪的天气，压得人心中仿佛被切开了、失落了那么一小块。
明日正软软靠着椅垫，闭目养神。
我刺痛的眼光滑过她如花娇美的小脸，知道她操劳了，就转脸，继续对着白色的纱糊的窗外。黑色的凤皇城，最高之处——神望塔，正矗立在跟前，即使平稳奔驰的马车还有好远的街道，但是那个耸立的黑色之塔，象征着王权的楼塔，以不可抵抗的气势，跃然就在视野之中。
神望塔一共三十三层，象征天阙三十三重，供奉着光韶王朝开国之宝器——无上天钟。
“诺诺，不要担心了。”明日突然从后面环抱着我的肩膀，搭着我肩的衣袖传来阵阵温暖的香味。
原来我是一副担心的样子。
她温暖的手指挫着我的眉头，想要化开那股看不见的浓郁。
“我没事。”我想要笑，却发现扯出来的笑容很苦，真的很苦。
我曾经想过，我这一生就不要再见明镜心了。对于他来说，我是麻烦的存在，作为任何的一个身份，我远远不及格。他是皇上，我是普通人，他不出宫，我不入宫，这是两条无比延伸的平行线。让他忘记我吧，让他以为我已经死了吧，相见不如怀念，这是对他最好的结果。
我认为是这样。
感情是最自私的。
现在终于因为小清，我不得不出现在他的面前，再次踏入那个皇宫里面。因为，感情是自私的，从来都是自私的。
就好像一个又一个的借口，一遍又一遍的谎话，多了就能成为真实，我不停告诉自己：感情应该自私。
“诺诺，我们进去吧。”明日握着我的手，仅此一点温暖也就被我拽在手中。
这个时候，明镜心还在大和殿早朝，我们只能在御书阁里面耐心等候。
明日坐着，接过小太监的茶。
我已经转身走上桌案前面，笔墨纸砚，没有多余的东西，没有任何的痕迹，一切都井井有条，是他的味道，笔架放在左边，也是因为他是个左撇子。我曾经长时间看着他的左撇子，一直傻傻等着他什么时候才发现左撇子会不小心碰倒滚烫的茶水。
正当我对着明镜心的书案发呆，这个时候——我听到环佩叮当响亮之声，抬头就看向屏风黑纱，黑色的纱布透出一袭衣裾。我感觉那种压力铺天而至，便立刻退到桌案后面的角落里面去，站定就低着头，只有从眼角处，看到那一身华丽的中宫深红色，一朝的幕后极权中心——太皇太后！
“参见太皇太后！”
“参见皇奶奶，皇奶奶万福！”
“明日进宫了，起来吧，都起来吧！”太皇太后平和的嗓音，平和的话语，却隐含着深沉的愠怒。御书阁里面静地无声，颦住呼吸，只剩下衣饰钗环的摆动声音，太皇太后落坐在桌案的椅子上，突然响起一个极其沉重的声音。
桌案抖动了一下。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抬头，桌案上搁放着太皇太后透出苍老苍白的手，五指握拳，顺着拳头的方向，我看到了——明月！
太皇太后咀嚼味道的话语一字不差地清晰传开去：“哀家这个皇奶奶，真的老糊涂了，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慕王，那么大的事情，皇奶奶现在才知道。如果是当年，皇奶奶一定在慕王你第一天离开帝都就知道了。”
明月跪在大殿当前，水光凝出来的一张无瑕的孩子脸，红润润水光光的唇嘟喃，带着一丝的委屈：“皇奶奶不要生气，是明月的错。明月先告诉了皇帝哥哥，皇帝哥哥说一切都还没有明了，先不要惊动皇奶奶。明月也认为皇帝哥哥是道理……所以，不想要皇奶奶担心——”明月说得头头是道。
我手脚突然有种麻木的感觉，隐隐有着异样的眩晕，好像整件事就要浮出水面，一切将要大团圆结局。
明月实在——“皇奶奶，明月是……”明日凝亮的大眼睛鼓鼓的，在白里透红的脸蛋上，剪剪流动的不安，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一定是明月的错，也走前了一步：“明月究竟做了什么坏事，让皇奶奶那么生气？”
“明日，没事。你坐下吧，这事与你无关！”太皇太后平素到了极点的声音，意思再明白不过：明日不要开口说话。
“慕王，那么，现在一切明了了吗？你找到的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太子爷的血脉？”太皇太后发丝如雪，尽显出苍老斑斑，只有她的声音依旧洪亮。
“明月愚钝——”
“愚钝？慕王啊，你的聪明已经超出哀家所想了，也已经超出你能承受的了！”太皇太后毫无音调的话，却带着十二分的压力，即使是看着她稍微脆弱的后背的我都觉得心惊肉跳。太皇太后的怒火是深沉的：“哀家十几年来一直派人找寻太子爷的下落，却一直找不到。如果不是甄大人告诉哀家，哀家还蒙在鼓里！”
我的预感果然没有错。
小清啊！
明月，他还是咬着不放，但是这样的情况，究竟是他所愿，还是阴谋败露了呢？
我看不透明月的神色，他那个表情太纯，太澈，太洁，太会伪装了，仿佛他依旧是一个天真无邪玩着过家家的花季大男孩。
明月的的确确的两面派、双面人，孩子般无邪的脸孔却隐隐散发妖孽的邪魅，那淡淡的眸色突然泛出妍媚的妖红：“那么，明月在此胆敢问皇奶奶一句：皇奶奶找太子是为了什么？皇奶奶吃不香、睡不着，也担心太子失踪在外多年，恐怕也有留下子嗣吧？”
我突然了悟一件事：这辈子千万不要招惹明月。
太皇太后镇定温持：“天意啊，或者真的是天意吧。时至今天，关于太子爷的放逐，哀家都感到无比愧疚……”
太皇太后的话突然深深刺入我的心中，原来太子爷明月心的失踪是因为——权力放逐！足见这个围墙之内的残酷无情。
“放逐”的路途中，太子明月心失踪了。
太皇太后于凤皇城清宫听到此消息，担心也大怒，赐死随行护送的侍卫，一方面掩盖消息，撒布谣言，一方面派出一批一批的高手，暗下四下寻找，但是明月心这人如同泡沫一样，太阳一晒，消失毫无踪影。
明月心，一直是太皇太后心中的软肋。十几年过去了，那个软肋已经成为一个腐蚀骨肉的毒刺。太皇太后虽然并不曾放弃寻找太子爷明月心，但是寻找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认祖归宗、骨肉团聚，而是稳固新帝明镜心的江山。
我微微一丝阴郁的冷。
好冷的风。
明明如此的矛盾，但是，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反驳。
沉重压力沉压在场所有人的心胸，太皇太后说完之后就松了一口气：“明月，把你找到的那个孩子带上来，哀家也想要见一下他。”
“是。”明月明眸一结冻成雪冷，撩起衣裾，站了起来，纤身玉立，轻轻弹去深黑色锦衣长袍上看不见的灰尘，转身屏风之外。
明月转身一刻，我分明看到他俊美无双的脸容微泛出光洁的明亮，那一道光芒诡异无比，好像他正看着苹果树上撞死了的白色兔子，而因为兔子的牺牲，树上的大红苹果一个一个掉落他的手心中。
我顿时窒息——“明日，你说，明月像谁呢？”那边传来太皇太后的低语。
太皇太后握着明日的手，目光深远：“哀家养的那么多孩子中，你娘不像哀家，你也不像；先帝不像哀家，明月心更加不像。明月心，除了你娘，他是哀家最宠爱的孩子，他总是小糊涂，笨笨的，心肠软又爱哭爱撒娇，长不大的孩子，一刻钟都不能安稳坐在龙椅上……嗯，你皇帝哥哥也不像哀家，只有明月最像哀家。有时候，哀家看着明月，会想起明月心，不是因为两个人像，而是两个人居然如此不同，如果身份能换过来，那么就好了……”
“不要啊……”明日无声吐字，樱唇微启，大眼睛深深的惶恐。
小清被带上来，可怜的小清就是暖水中的昏昏沉沉小青蛙一只，分明就是明月兔崽子狠下心肠，怕小清吵闹，喂了小清迷药，小清崽子蒙蒙醒，黑曜石一样靓丽的大眼睛扑闪扑闪，飞动的蝴蝶一样，只不过是迷路的蝴蝶。
太皇太后纾尊降贵，摸摸头发，摸摸眼睛，摸摸脸颊，摸足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确实像极了太子明月心啊！”
“你，你，婆婆你怎么哭了？”小清那个娃子睡得完全脱线，粉可爱的小脸，看着太皇太后，把这位至高至尊的当朝女主，当做路边摊的老太太！小清这孩子的眼光，令我牙齿都快要酸掉了。
那话完全可以当做图谋不轨。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太皇太后气量比我好，气度比我大。
“小清。”
“哦。”太皇太后是失望呢，还是不失望呢，语调中听不出来。
小清说话肆无忌惮，我却在后面抹了一额头的汗水。
但是，正是我抹汗的动作——小清终于有点清醒，抬头看着那么多人，不认识的，例如太皇太后；还有认识的，例如明月，他迷惘惊讶的眼神，正好扫过我的偷偷抹汗的动作，第一眼没有认出来，再看我一眼，小嘴就张开剩下一个洞——还是没有认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