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飒飒,凉意瑟瑟。
老猫蜷缩在公园的一个座椅上,阵阵的凉风略过它满是泥土的、粘结在一起的皮毛,让它不由得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它已经很瘦了,也记不得是多久之前吃的一顿饱饭了,这段日子,它总是独自一猫到处流浪,饿了就去翻着垃圾桶,渴了就去喝点地上的脏水,就这样走了好远的路,看过了好多人,见过了好多流浪猫,终于自己再也走不动了,只能在这个椅子上卧下来,好好的歇一歇。
老猫是在一个月之前离家的,是被踢出来的,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再也给不了它温暖与呵护的地方,它的离开也是必然的,因为最爱它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老猫依稀的记得,那是个慈祥的老奶奶。
当它还是一只小奶猫的时候,就来到了这个仅有一个人家庭,奶奶对于它照顾的也是无比的耐心,为它买了最喜欢的猫粮,各种各样的零食,还有豪华版猫窝,很勤快的为它洗澡,带它打疫苗,它还记得自己每次打疫苗时不断地喵喵叫的没出息的样子,奶奶每天都会带它下楼去散步,这个时候是它最开心的时候,窝在奶奶的怀里,是那么的温暖。
这样舒适的日子总会被两个毛毛躁躁的小孩打破,一个是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一个是年岁略长一些的男孩子,每次两人总是同时来到这个平时空荡荡的家里,还伴随着四个大人,这个家在那几天也显得格外有人气,可是两个孩子你来我往,你争我夺,对于这只小花狸猫总是格外的执着,而多数自己被抓住的时候,身上的毛总会被揪下去大片,奶奶这个时候也总是心疼的看着自己,会对两个孩子轻轻责备,可是这样的责备又总带着很多慈爱的笑意,两个孩子也根本不当回事,于是受罪的就是自己,所以每当这些天的时候,小猫咪总是感觉自己很受伤,躲在沙发底下便再也不出来,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出来吃点猫粮,喝点水,舔一舔自己灰扑扑的皮毛。
虽然猫咪因为奶奶的忽视有点难过,但是它能感觉到,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奶奶最开心的时候,她总会买很多好吃的东西,做很多好吃的饭菜,脸上也总是堆满了笑容,甚至每当两个孩子追着自己满地跑的时候,她都是笑着的,看着奶奶这样开心的笑着,猫咪又觉得自己的那点难过,那点小心思都不算什么了,毕看到奶奶开心了,自己也会很开心,它想如果自己会笑的话,那一定是会笑起来的。
这样的日子也总是不长久,每年也只有这么2-3天的光景,这个家就又会空下来,当所有人都一下子离去,家里又只剩下奶奶和它的时候,奶奶都会抱着自己,坐在沙发上,轻轻抚摸自己的皮毛,长时间的盯着某一个地方,发好久的呆。
猫咪看着眼神空洞的毫无焦点的奶奶,感觉到好心疼,也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它总是用自己的脑袋亲昵的蹭着她的胳膊,再用自己柔软的肉垫抚摸着奶奶的手掌,想把自己的力量传到她的身上,想告诉她自己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那个时候它还小,也不知道自己的寿命也只是短短的十几年,更不知道奶奶会走在它的前面。
在奶奶走之前的两年,奶奶的两个女儿当中的以前按照惯例每年只回来一次的小女儿,也是每次回来都和姐姐嘘寒问暖有说不完的体己话的妹妹,这两年的时间竟然回来的格外勤快,2-3个月便回来看奶奶一次,每次总是带来一些楼下小商店便能买到的食物和礼品,奶奶一边嗔怪不用买这些东西,一边却还是乐不可支的开心的笑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总是和奶奶说很多的话,说爷爷生前的生活,说奶奶年轻时的生活,说姐妹俩小时候的生活,说自己在外打拼的这几年是多么的艰难,房贷和车贷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丈夫还整天酗酒,孩子处于叛逆期,整天只顾玩闹,一丝一毫的心思也不肯用在学习上,家里基本就是靠自己一人在养活,自己是如何的命苦。接下来她会再说姐姐的生活,丈夫很赚钱,儿子刚结婚,也是很孝顺,自己不用工作,只是在家享清福就可以了,每当说到结尾处,她总是会哭几声,掉下几点泪,然后再很委婉的提出来,现在奶奶住的这套房子,将来能不能留全部给她,姐姐的生活已经很好,自己如果有了这套房子,生活会过的好很多。
每当这个时候,奶奶总是温和的笑着,不表态也不说话。
这小女儿头几次还会耐心的劝解,可是在经过一年的时间,奶奶还是没有任何松动的时候,她对奶奶说话的语气甚至不自觉的带了很多的不耐烦,甚至好几次看到自己舒服的卧在沙发上,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的一巴掌拍下去,老猫感觉自己的身体总是一颤,仿佛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伤害,它会条件反射的叫一声,一下子跳到沙发下蜷缩成一团,奶奶每次都是着急忙慌得跑过来,用满是心疼和歉意的眼神看着自己,再抬头无奈的看着小女儿,而小女儿总是冷哼一声,便坐在自己之前卧着的地方,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奶奶,奶奶总也是说不出话,脸色有些灰败,眼里满是悲伤的神色。
奶奶生病的那几个月,大姐来的也更加频繁了,一开始是在家里,不断地问候着奶奶,老猫听着这些话,仿佛像是之前无数次从小女儿那里听到的一样,先关心已故的爷爷,再说曾经的奶奶,然后再说起姐妹俩,也包括她们现在的生活,只是在大姐这里,它却听到了两人生活的另外一个版本。
大姐说,自己的生活简直不能更凄惨了,儿子结婚买房,不仅要付首付,还要为小两口还房贷,最近这段时间,又商量着买车,这车的首付也得他们来付,丈夫这几年工程上的活不好干,收入一直不是很稳定,去年他们几个人合伙承包的工程还出了事故,工人重伤的了好几个,所有的医药费和赔款加起来可是一大笔钱,他们是东拼西凑加上卖房子,才把这个巨大的窟窿堵上,所以这个家现在已经是一贫如洗,甚至还背负着很多外债,不仅自己过的紧紧巴巴,而且小两口的生活也受到了极大地影响,如此这般更让他们夫妻二人感觉是心如刀绞。她每当说完自己的生活,就又会接着说起了妹妹,他们一家子现在生活已是非常幸福,孩子上初中,没什么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丈夫一年到头虽然不是连续工作,但每年总有半年的时间是在打临工,再加上妹妹稳定的工资,家里达到稳定的生活水平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相对比起自己这样凄惨的生活更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于是每当这些情况都说完,她也会很委婉的表示,奶奶的这套房子能不能留给她,让她解决燃眉之急。
这个时候,奶奶总是很慈祥的笑着,看着眼前的大女儿,却也是没有表态。
大女儿却是丝毫不气馁,反正自己没有工作,便三天两头的来看奶奶,反复的重复着这些话,老猫一遍遍的听着,感觉有点腻,不知道奶奶有没有,也许没有吧,她看起来依旧是很开心的样子,也许是对于这几个月见到女儿们的次数竟然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都多,她确实很开心的吧,也许是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事,见到自己爱的人,总是格外开心吧。
奶奶病重住院的一个月,姐妹俩去的更频繁了,两人仿佛像是比赛着对奶奶好似的,再没时间对彼此讲那些温暖的体己话,再没有之前那样情深似海的亲情,有的只是两个竞争者,他们都在这条为期一个月的赛道上拼命的奔跑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落在对方的后面,最终胜利的果实被与自己失之交臂,她们互不相让,她们你争我夺,竟然像极了十几年前那两个争夺猫咪的小男孩和小姑娘。
奶奶的意识总是时断时续的,意识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每次醒来,大多数时候,她都能听见姐妹俩人激烈的争吵声,仿佛这几十年的姐妹情在这段时间一下子消失殆尽了,而她们只是两个因为共同利益关系而存在竞争的陌生人而已,她们不断地指责彼此,不断地劝说对方,甚至不断地谩骂着什么……每每听到此处,奶奶总是感觉到无尽的悲伤,都是亲人,都是姐妹,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才会让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每当这个时候,奶奶总是很想念那只猫,那只老猫,已经日日夜夜陪伴了她15年的猫咪,如今它自己在家里,住院前已经给它放了足够的猫粮和水,却还是担心这些天过去了,它过的好不好,猫粮有没有吃完,水有没有喝足,虽然叮嘱女儿们常回家看看猫咪,但是她们肯定是不会听她的话,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更加悲伤了。
奶奶最终还是没有熬过那个月,在月底的时候离开了这个让她悲伤的纷纷扰扰的世界。
最终,她也没有留下遗嘱,确立房子的归属,所以按照法律,姐妹俩是要对半分的。对于这个结果,姐妹俩当然是极其不满的,她们都觉得自己这些天付出是巨大的,对于母亲的关爱和赡养自己也是做了更多的,所以自己理所应当得到那个房子的全部而不是一半,但是对于法律上确立的归属又没有任何办法,于是所有的怒气又都发泄在了对方的身上,不断地争吵,不断的指责,不断地埋怨,甚至两人还动了好多次手。直到几个月后,奶奶的房子被卖掉,两人各自分掉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钱,这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屋子里再没了争吵声,老猫也再没了屋子,它被小女儿从屋子里一脚踹到了门外。
老猫在公园的长椅上不断地缩着,企图让自己获得更多的温暖,它回想起自己这短短的十几年,还是很幸福的,至少有那样一个爱它、疼它的奶奶,让它饮食无忧的度过了这些年,可是它又想,那奶奶呢?奶奶在爷爷走之后的那十几年呢?过的怎么样呢?想起来这些,它的小心脏不由的一阵阵抽着的疼。
老猫仿佛又看到了奶奶,那样慈祥的笑容,在向它招手,它很开心,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欣喜,一下子蹦的老高,扑到了奶奶的怀里,奶奶一边轻轻抚摸着它,一边嘟囔着说它太淘气,它全当是听不见,只是不断地蹭着奶奶的胳膊,这样熟悉的依赖,它再也不离开了,谁赶也不走了,就要这样一直陪着奶奶。
天亮了,深秋的公园里寒意涔涔。
公园里的长椅旁,一个戴着耳机晨跑的年轻人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一只猫咪。
他轻轻的走过去,仿佛像是怕吓到它似的小心翼翼。他极爱猫,每次见到流浪猫总是忍不住要逗一下,运气好可能还能摸到他们虽然脏兮兮的但是软软的毛毛,那个时刻,他总是感觉到内心一片温软。
可是今天这只猫却是乖得过分,自己已经走到了椅子旁边,抬起手已经靠近它的皮毛,它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感觉到有点疑惑,当轻轻的把手放到它的毛毛上时,却感觉不到以往的温度,手下只是一片冰凉。
他意识到了什么,有点难过,脱下外套,缓缓地把猫咪包裹起来,准备送往动物安葬中心。
生前身后,万事都已成为过往,所有执念皆为虚妄,这只在他短短的生命里意外出现的已经走到它自己生命尽头的猫咪,就让它享受最后的宁静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