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席话很有画面感。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男孩带着一个女孩进山采药的情形,仿佛看到了一个阿婆摘药熬粥的情形,仿佛看到了一个男人为病妻送粥并服侍她喝粥的情形。整个情景太像是一幅长长的画卷,在我面前徐徐展开。其中,最后的部分并非仿佛,它正在我面前实时上映。
客随主便是一句必须谨守的箴言。
我很清楚,在乡下山里,这样一餐饭非常奢侈。鸡和鸭必定是现宰的,一天前它们都还是这个家庭的成员;鱼或者是去专门捕鱼的人那里买来,或者是自己下河下塘,总之一两个时辰之前它们一定还在水里游来游去;菜蔬同样,下锅之前肯定还在田里沐浴着阳光雨露。他们这里要进入家用冰箱,还有许多年长路要走。
都是美味自不待说。这些已经上桌正待入口的食材如此鲜活,让我不禁感慨万端。
他说:“你知道吧—海南岛有四大美食?”
我说:“我对海南岛知道得不多。不过这鸡就特别香,有一种别处没有的味道。
鸭子也好吃。”
他说:“鸡是文昌鸡,鸭是嘉积鸭,羊是东山羊,蟹是和乐蟹。话是这么说,我觉得哪里的鸡和鸭都不如吊罗山的好。”
我说:“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光东西好还不够,还要有一个好的故事。
你说的四大美食,一定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了故事就很容易流传,也容易被人记住。”
阿光一直盯着我,“叔叔,你是说,如果我们这里的鸡和鸭也有故事,就也会变得像文昌鸡和嘉积鸭那么出名,是吗?”
我说:“故事一定要好才行。就像一首你们都知道的好歌,让全中国都知道海南岛的五指山和万泉河。”
阿光目光坚定,“叔叔,我知道了。”
一旁的阿嫂说:“阿光,你知道什么了?”
阿光说:“你别管我,我反正知道就是了。”
阿霞说:“奶奶,我要吃鸡腿。”
奶奶夹起一只鸡腿放到孙女的碗中。小姑娘一定已经巴望许久了。她偷偷瞄我一眼,之后抓住鸡腿骨棒就是一大口,她吃得好香啊。
虽然语言有障碍,那一餐饭还是给我留下了清晰的记忆。席间的每一个细节,都让我在日后不止一次回想起,既清新又亲切。那一家人中唯一缺席的便是长睡未醒的阿花。
饱餐之后,我心里有一点小紧张。我已经发现除了吃饭的木凳外,就再没有一把椅子。显然这个家庭里从来没有客人,所以不需要一把让客人坐着很放松的椅子。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我该如何在这个家庭逗留。
看来我的紧张也在他的眼里,他没让可能的尴尬出现,他提议到小顺的店里坐一下。我想起来了,小顺是他的徒弟,小顺的女儿是他儿子阿光的(未婚)老婆。
出了门,走在村路上,我想起问他小顺开的是什么店,是药材铺吗?
“我不能行医,他当然也不能。我最早开的不是理发店吗?小顺把理发店改成了发廊,生意也还过得去。”
“小顺几个孩子?”
“三个,都是女儿。”
我笑了,“那你该生三个儿子。”
我是玩笑话,却在无意中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一下沮丧起来,“我没那么好的命。”
我知道自己捅了娄子,马上用调侃去弥补,“有三个女儿,哪个才是阿光的老婆啊?”
我这一招果然奏效,他的眼里露出了笑意。
“哪个漂亮要哪个。阿光喜欢哪个挑哪个。反正他欠我们阿光一个老婆,他们说了不算,阿光说了才算。”
村里主街上有好几间发廊遥相呼应,小顺是右手第二间。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女孩弄头发。
“师父,大哥,你们坐。”
我们坐到有靠背的木长椅上。
一个女人在靠里边的洗面池为一个男客洗头。
小顺说:“大哥,师父,晚上我请你们吃饭。”
我说:“小顺,你别客气,我坐一坐就走了。”
他说:“我们刚吃过,他等不到吃晚饭就走了。”
小顺说:“那我,哦,我把手头的活计做完了再说吧。”
他说:“你忙你的。三个娃都在家?”
小顺说:“在家。她们在这儿太闹,我把她们撵回去了。”
我说:“最小的几岁?”
小顺说:“三岁多。”
我说:“那都可以到处跑了。”
小顺说:“大哥,师父说你来几天了。”
我说:“三天,今天要回去了。”
小顺说:“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多住几天吧。”
我说:“也没有多不容易,有头一趟就有第二趟。我肯定会再来。我喜欢海南岛。”
小顺说:“说说容易,真来一趟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知道他的话是对的。我和李德胜分手时相约再见,一约就是整整十七年。
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七年啊。这一面,李德胜已经完全换成另外一个人;我看不到自己,我无法揣度我在李德胜眼里的变化。那一刻,我甚至想到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也许今生今世我和他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让我欣慰的是他的一家子,无论是老太太还是嫂子还是三个孩子,这一家人都让我觉得很舒服。那是一种平缓有序的节奏,一种天长地久的和谐,一幅天伦之乐的画卷。
细想之下,其实有两个家庭成员我并未见到,一个是阿光未来的老婆,另一个就是沉睡未醒的阿花。
那以后阿花在我的记忆里更像是一幅照片。
关于外星人
那么我要把顺序倒过来,先探讨一下外星人的话题。
我的基本立场是没有外星人。
首先外星人出于杜撰。我做过一个随机调查,对于不是从事科学研究的广大公众来说,外星人的概念通常有三个来源:一、科幻小说或电影;二、不明飞行物(UFO)即所谓飞碟,以为是天外来客的飞船;三、所有地球人解释不了的事物比如埃及金字塔等全部推给天外来客,并且不约而同命名其为外星人。
来源清楚了,我们发现了真相,三条无一不是虚拟!
我的调查还有另一项内容:“信吗?”
总共七个人,四个不信。三个将信将疑,而且三个人是年龄排在一二三的三位。
七个人中最大的三十一岁,最小的十九岁,也就是说年轻的都不信。其实,每个人都清楚所谓的外星人纯粹是杜撰,因为没有一个人证据确凿地见过。
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将信将疑呢?以至所有外星人的故事都有鼻子有眼,有无穷无尽的市场。那是因为这三个字背后蕴涵着人类对未知世界无穷的求知欲,以及由此带来的无尽商机,一个由虚拟杜撰而派生出来的商机。
杜撰之所以大行其道,也是因为拆破它需要有一系列相对复杂的逻辑过程。
我很清楚,要彻底拆破这个似真似幻的杜撰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但是我很想尝试一下。我的基本方法依然是运用常识和逻辑。
因为外星人是个弥天大谎,拆破它并非易事,所以我需要费一点周折,话题要扯得远一点。
我们需要首先确立几个常识性前提:a. 外星人是智能生物;b. 智能生物以蛋白质为基础;c. 水是蛋白质生成与存在的前提。
换言之没有水便不可能有蛋白质。同理没有水便不可能有任何生命,更不可能有智能生物。同理没有水便不可能有外星人。也就是说,我只需要证明外星球没有水,也就等同于证明了没有外星人。是这个道理吧?
常识一:两极与赤道温差约摄氏六十度。原因是距离太阳相差约八千公里。
八千公里差六十度,八十万公里就差了六千度。凑个整数一百万公里差七千二百度。
常识二:水的存在对温度要求极其苛刻,只在摄氏零度到一百度之间。之上为汽,之下为冰。
常识三:行星(地球)表面的温度均来源于恒星(太阳)的照射。
好了,运用如上三个常识,我们马上就可以推论出上面的结论了。太阳系的八大行星中地球与太阳的距离排第三位,约一点五亿公里,天文学称其为一个天文单位。距地球最近的行星是金星,距太阳零点七二天文单位约一亿公里;距地球次近的是火星,距太阳一点五二天文单位约二点二八亿公里。
通过简单加减乘除我们很容易得到答案—由于温度原因这两个星球都不可能有水,或者温度太高或者温度太低。
不要说水了,地球上的任何物质都不可能存在。我们已知石头(硅)的熔点一千四百二十七度,黄金的熔点一千零六十四度。根据地球人的知识来推理,金星表面的温度约为七千二百摄氏度乘以(其比地球近日距离五千万除以一百万的结果)五十—零上三十六万度。火星约为七千二百乘(其比地球远日距离七千八百万除以一百万)七十八—零下五十六万度!
结论:无论是超超冰点的火星还是超超炽热的金星都绝对不可能有水的存在,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因而更不可能有任何意义的智能生命。
进一步的结论:压根就没有外星人。
有一种立场驳斥我,似乎很简洁,也很明确有力,但其中有个很大的圈套,即智能生命为什么一定是蛋白质生命呢?
可能外太空生命根本不是蛋白质生命。
那么我的回应是,如果这样讨论,问题又上到虚无的层次,脱离了常识层面。
在我们的知识结构里无法举出智能生命而非蛋白质生命的例子。不能进行从无到无的论证方式,这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完成。
我现在可以断定的是:外太空生命一定不是蛋白质生命。
而且我也可以论证,即使外太空有生命,也无法进入地球,因为外太空的遥远和生命周期的局限。
已知的蛋白质生命都有自己的周期,由于蛋白质生命的代谢特质,决定了这个周期的长度相当有限,比如最长寿的树种(植物)也不过千年左右,最长寿的动物的生命也不过仅以百年计。如此之短的周期,要完成宇宙旅行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们已经知道天体之间的距离是以光年作为计量单位的,蛋白质生命不能够完成如此之浩瀚的距离旅行。
这些都可以明确地论述清楚,即使有外太空生命,他们绝对无法到达地球。
还有一种看似强悍的说法,即外星人一定是非蛋白质生命。但是这也同样无法举例证明。但凡不能举例证明的,其根源在于都脱离了常识。就像我们今天不能知道大山是否有智能有生命,它的主要材料是硅,硅可能是智能生命吗?
至少今天人类的知识外延还无法到达这个领域—让非蛋白质生命进入人的认知。
所以,常识的一个又一个逻辑链条给了我们上述结论。
天堂岛罡风
3两个小生命
元旦前一天正午,一辆外来的吉普车驶过崩石岭,在进村的拐弯处由于那棵三百年大榕树遮挡,车子又没减速,一下将一个女孩撞个正着。孩子当场毙命。
吉普车没停下车轮,径直往山上方向冲过去。
崩石村里有人喊撞人啦,有人喊车跑啦,顿时乱作一片。
当时崩石村超过半数的女人都在那棵巨大的榕树的荫盖下,带着各自的孩子乘凉。所以撞人连同逃逸事件就有了众多的目击者。
“那是一辆黑色的卡车,车厢上站着两个人。撞了人卡车停也没停,连车也没刹一下。上面的两个人还跳着脚叫好,那两个家伙还是人吗?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车不是黑的,是又黄又绿的那种。也不是卡车,上面也没有人。那种车上面根本站不了人。”
“就是。人都在车里,上面没有人。是吉普车。吉普车上面根本没法站人。”
“那车开得好快!开车的肯定是个疯子。脑子没毛病,谁也不会把车开那么快。
娃都被它撞碎了。”
“好多血啊,看了让人心里发紧。”
“我第一个到跟前的,娃一丝活气都没有,当场就断气了。”
“没见过这么霸道的!没王法吗?杀人不偿命吗?”
这里的生活是那种慢到不能再慢的节奏,几乎就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着急上火的事情。女人们作为目击者的激动,并没有让分散在各家各户的男人们意识到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命案让女人的群体激动持续升温,终于有若干男人慢条斯理朝着大榕树聚拢过来。后来,差不多村里所有能走动的大人孩子都聚齐了,先前不紧张的男人们现在都紧张起来了。有人甚至带上了可以临时当做武器用的农具。更多的人则效仿他们,跑步回家取出各种家什重新集合,迅速组织起一支颇具战斗力的军队。
尽管女人们对汽车颜色和类型的描述有诸多疑义,但是有两点是极其肯定的,众口一词—娃被撞死了,撞人的车往山上方向跑了。
男人们首先确认吉普车是穿过村庄往山上逃去,知道肇事者绝对跑不掉了。
因为前面是断头路,路到半山时已经不再向前。
男人们先将道路用几条树干封住,之后有猎枪的拿枪,没枪的拿各种长短农具,互相挤在一道缓慢往山路上前行。
女人们将死婴围住,嘀咕着该如何处置。
这支临时组建的军队在山路上前行缓慢,大家挤挤挨挨,彼此磕磕绊绊,看得出每一张脸庞上的紧张和恐惧。先前女人们的描述,让肇事者在他们心中完全呈现出恶魔形象,而他们只是一群山民,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一种凝聚力使他们结成一个整体,但是他们中的每一个个体又都依仗着这个群体来壮胆。准确地说,这是一支一盘散沙的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全无战斗力可言。
不足十七里山路,弯弯曲曲逶迤向上。路的两侧是盘根错节的原始雨林,人几乎完全无法在其中穿行。所说的山路,只不过是村里人上下山时,经过简单砍伐能够通行轮式拖拉机的一条通道而已,而且经常时上时下,既陡峭又异常颠簸,根本不适合底盘更低的汽车行驶。
可以猜得出,肇事逃逸的汽车向上的旅程一定非常艰辛。这十七里路估计他们至少要两小时以上才能走完,也许更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