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节是长庭的一个重要节日,这天,昌平少男少女都会倾巢而出,在花团锦簇的郊野嬉戏玩耍,直至日暮。若是遇见心动的人儿,女子便将身上的香囊相赠,男子便将折扇给意中的人,届时男方便会准备礼物上门提亲。
蔷薇开心地拿着可可送给她的插花,解释道,“朝花节,是那些大家闺秀们争奇斗艳大展身手的时候,京都第一美人,京都第一才女什么的就是这个节日产生的,声名出去以后,这家女儿的门槛就会被说亲的媒婆给踏破,反正就是前程似锦。”
“简单点,对于普通人家还可能是互结同心,而高门大户嘛,就是卖女儿,求荣华。”蔷薇嗤笑道。
“你问这个?难道你要参加这次的朝花节?”蔷薇问道,不等可可回答,继续道,“你要参加,凑会热闹就可以了,可别太出挑了,跟在楼里一样低调点!”
下半句蔷薇没说,但她明白可可是跟她一样不在意,但她毕竟年轻。你这丫头要是不知收敛,出够风头后,下半辈子就毁了!谁敢娶一个天香楼出生的丫头!
“放心啦,我就凑凑热闹,没打算送香囊接折扇。”见蔷薇不自觉地严肃,笑嘻嘻道。蔷薇总跟第一次见的时候那般婆婆妈妈,告诫这嘱咐那的,她每每这样,可可就想笑,“蔷薇姐明天会不会去?”
“都说了是你们这些小花朵的节日,姐姐我老胳膊老腿的可不想去折腾。”蔷薇似上了精致彩釉的名贵瓷瓶的脸上出现一个妖娆的笑靥。
蔷薇看淡姻缘后,生活的宗旨便是让自己的美丽亮瞎男人的狗眼,杀进男人的心田,摄尽男人的银钱,再舞着丝帕遛弯,便是完美的一天。
为此可可专门给她送了不少香水粉底和唇膏给她,她眉开眼笑地收下,致力于让美貌更上一层楼,每天都要花大把的时间化妆,攻克她物色的男人。她在天香楼潇洒惬意得像是一个嫖男人的女流氓。
“蔷薇姐,这个给你。”可可取出一个一小瓶子。
“什么?”蔷薇好奇的接过,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凉月送的东西没有一样普通。
可可覆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下作用,她收进怀里,瞧着墙,“其实姐姐我也不是很需要,不过既是你送的,就收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担心她女流氓遇见了硬茬,再流氓也是一朵容易凋零的花,天香楼里难免有辣手之辈。
朝花节一早,可可便打扮起来。
山竹端着早餐进来,一时间惊了。
映入眼中的便是一袭湖蓝色长衫的公子,柔软的长发用支发簪固定,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明**人的眼睛,白皙的脸蛋像是蘅河边上被晨光恩泽的沙地,泛着莹莹的柔光,手中折扇翩翩摇着,陪着他脸上浅浅的笑容,不得不让人感慨:好一个俊雅风流的少年郎。
山竹强作镇定,埋下头,遮住面上的飞红,这是小姐的朋友?今日来接小姐赏花游河?使力压制面红心跳,给面前的公子行礼,“见过公子。”
可可扑哧一笑,山竹听出可可的声音,惊愕地抬头,在‘公子’的面容中找到可可的痕迹。
“行了,别呆着了,桌子上的衣服是给你准备的,你也换了吧,今天我们要出去寻花问柳。”可可极风仪地摇着折扇道。
“男装?”山竹有些为难。
“当然是男装啊,我一个翩翩少年郎,总不能带一个丫环吧。”可可收拢折扇,挑起山竹下巴,“记得,出去的时候称我为公子。”
山竹立即践行,“公子,早点放这里,趁热吃。”
“那公子先吃,山竹去换了。”山竹拿起衣服往外走去。
“哎!别走啊。”可可叫住山竹,坏笑道,“就在公子这里换,公子我不看。”
山竹羞涩地躲在床罩后面换衣服,换好后,在可可面前故作镇定地站好。
可可笑眯眯的打量了一圈,抱着胳膊,“嗯,还不错啦。”山竹本就清秀,眉目之间还有一丝这个年纪难得的沉静。
可可微微一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笔,在山竹脸上勾勒几笔,又取出一个东西贴向她的脖子,把她推向镜子前。
山竹不敢置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虽然是清秀安静的面容,但被她的笔走过细眉,擦过脸颊,便失去了女气,变成了男版的山竹。
收拾完,可可便迈着步子出门,一路上冷冷清清的,平日里会早起的几个姑娘一个也没遇见,“山竹,今天不是朝花节吗?这楼里的姑娘怎么不花枝招展地招蜂引蝶啊?”
山竹看了眼可可,“公子,这个节日是寻常人家儿女的节日。”
哦,原来如此,青楼里的姑娘抛头露面的多了,万一被一些浪荡子认出,难免挖苦羞辱,青楼里她们是被人追捧的花,但要是离开这个地方,以男人尊严,跟她们说一句话怕也是污点。否则若是这些姑娘上这个节日,找一个托付终生的良人该也是不难,毕竟整日泡在青楼的男人又有几个值得托付?
难怪蔷薇几次三番让自己低调并早日离开,原来青楼女子的悲哀便是一个盛大的少男少女的节日被排除在外,难怪昨夜的姑娘兴致都不是很高,除了明艳逼人的姬乔。
等可可到门口时,一辆马车早早等着了。
七公子这小子还算守时,那晚上风风火火的样子,可可真担心他飞冲到可可面前,然后说一句,太高兴了,马车爷忘路上了,凉月!你稍等片刻,爷去去就来!然后一会儿又喜鹊似的扑下来,凉月!没关系,我带你飞!
可可拉着山竹上前,看了眼冥神养息的车夫,道了句,“我是封公子的朋友。”便作势欲上。
车夫像是领地受到侵犯般双眼猛地一睁,‘蹭’地甩出马鞭横在可可面前,一双眼睛没有波澜地的看着前方,冷声道,“卑职接的是一位姑娘。”
可可偷笑,公子我就是如家包换地姑娘,可可展开折扇,哼道,“你家公子居然不亲自来接,诚意可不够啊!”
姐我免出场费了,你就打发一个黑衣冷面的家伙来打发我!打发我就算了,居然用鞭子招呼我。可可一手摇着折扇,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石,打算亮出来闪瞎他的狗眼!
车夫瞧了眼可可,复又淡淡地闭上眼睛,却未收回马鞭。
可可从他眼神里看到了不对劲,这时一道声音恰如其分的解释了原因。
“东敬,可以了!”
听到姬乔一如既往骄傲的声音,此刻却没了平日高高在上的冷艳,隐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可可折扇后的手将玉佩放回怀里,回头看去,姬乔一身紫色的罗裙,轻纱掩面,只露出一双倾国倾城的丽眼。
原来是这个姑娘啊!好吧,闹了个乌龙,可可收拢折扇离开。
姬乔入马车后,挑开车帘,目光落在倚着树的少年公子身上,“东敬,那人你认识?”
“不识。”
在姬乔放下帘子,陷入沉思之际,一辆马车呼拉拉地飞过,一声‘驭’层次变转,似吹口哨般带着调子。
车夫跳下马车,看着可可,怔了怔,随即扔下鞭子,对可可笑笑,脸上露出两个梨涡,黝黑的皮肤衬得牙洁白无比,自来熟地用胳膊撞了撞可可,“哥们,你这是等哪位女子啊?哈哈,爷跟你一样,专程来接人的!”
可可嘴角微抽,七公子,你这锅底似的脸是要闹哪样?你是不是对容貌太自信了,十分容色被你这么一搞,只留下三分,连山竹也比不上啊,你这样还有桃花?桃叶子也轮不到你啊!
难不成怕美貌引起交通混乱?有我这如玉少年在,你怕什么?
可可收拢折扇,点在七公子眉心上,“我说弟弟,公子我今日和我的山竹玩乐,你就在一旁好好伺候着。”
说着向前一刺,推开呆住的七公子,拉着山竹上了马车。
见七公子木鸡般的杵在原地,可可勾唇,脸上出现一个俨如恶魔的微笑,扬起马鞭,挥上一鞭,向他喊道,“封大公子,我先走一步啦。”
七公子终于不再发愣,飞身而起,落在可可身旁,眸光上下将可可打量一番,旋即笑眯眯道,“行啊!伺候就伺候!凉公子快进去歇着,此等粗活还是小的来。”
“呵,这么懂事!”可可点点他的酒窝,笑道。
“那是!今天公子你只要负责开心就可以了!”七公子偏开头,躲开可可的指尖,扬起马鞭策马道。
马车经由七公子驾后,速度陡然加快,坐在里面却觉得平稳,马车上有一张矮几,上面透明的方格里装满了瓜果糕点肉干,车上还铺上了软垫和靠枕,两边宽敞的可以各躺下一个人。矮几和车身固定在一起,却又可以拆分,装瓜果糕点肉干的方格和矮几固定在一起,两边的栓扣又可以分离矮几。靠枕下是高出车内平面十厘米的木枕,敲了敲,发出铛铛的空饷,会享受生活的家伙!
可可抽开封盖,抓了一把肉干吃起来,“山竹,随便吃,别跟他客气。”
山竹取了几粒酸梅吃起来。
不一会儿,便到了郊外。
晴空碧蓝,郊野里百花齐放,鸟儿婉转歌唱,蝴蝶款款跳舞,伴着少男少女的欢声笑语,一派春回大地的热闹景象,
辆辆香车慢慢地碾过,匹匹骏马掠过,顶顶小轿悠悠的移动,以及徒步而行的男男女女。
掀开窗帘,窗外是水势平缓浩渺的蘅河,边上杨柳依依,柳絮随着春风飞舞,落在凌凌的水面上,荡出层层融融的波纹,再浅浅地一圈圈化开,荡出脉脉的花瓣。
下了车,便是一片不见边际的桃林,桃林下碧草如茵,纷飞的花瓣不时飘下,碧绿的草地似织了锦绣般的地毯。
桃林下一些公子围坐在毯子上,一边推杯换盏,一边欣赏乐坊女子歌舞表演,一位薄纱覆面的粉衣女子抚琴作兴。少女们在另一侧桃林下,她们或清丽、或温婉、或明净,但无一不是精心装扮,放眼望去,犹如姹紫嫣红的花园。她们两人一张毯子,身后皆有一个丫鬟随侍,毯上摆上瓜果美酒,围成一个圆,中间的空地上摆满笔墨纸砚,一位白衣女子正在安静地作画。
可可一下车,便吸引了无数道目光,她负着手立在花树下,如芷兰玉树,暖暖的日光透过花枝,落在她湖蓝色的衣裳上,散发出融融如暖阳的光芒,她双目清朗透彻,目光荡荡若水。在燕舞晴空,芳草茵茵的春日里给人明朗清新的气息,落在眼里只觉得赏心悦目。
两个青衣小厮上前,一个驾走七公子的马车,一个听从可可的吩咐,在离女子们不远的地方铺上一张长毯,放下一张折叠的小桌,在上面铺了一块绸布,在上面摆上瓜果茶点。可可和七公子各坐一边,山竹立在可可身后,两个小厮站在七公子两旁。
七公子做了会便坐不住,身子歪躺在一侧,用一只手支着脑袋,看着对侧的可可落在画画的女子身上,笑笑后用阴阳怪气的调道,“我说凉公子,你这样盯着作画女子的是不行了,那是兵马大元帅关大将军的孙女关心,是世子爷的未过门的妻子,皇上亲赐的婚姻,你是指望不上了。”
知他没个正调,可可扔过去一个枣子给他,道,“这个女子,做起画来专注认真,身上有一份温婉柔和的气息,容貌端秀大气,最难能可贵的是身上沉婉安宁的气质,有将军后人的风范。配个世子爷足足够了。你觉得她画的是什么?”
“你想知道?”七公子杨眉问道,随即一笑,“你等着,我去看看。”
说完便向着少女们走去,吹着潇洒出尘的口哨,很是风骚地靠近。
瞧他顶着包公的脸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欠揍样,可可简直能预料到这只黑乌鸦呱呱叫的场面。
七公子没有收到女子含羞带怯欲拒还迎的热情,反而是女子的惊吓嫌恶并唯恐避之不及的脸,长得丑居然还不照镜子!
周遭的侍卫立即冰冷的横刀挡在七公子面前,七公子嬉皮笑脸地左突右逐,无奈地转身向可可摆摆手。走了两步后,嘴角斜勾,一个跟斗翻起,越过人墙,落在关心地后面,靠向关心打画面瞧去,旋即一个纵跃,落回毯上。
对可可风情万种地挑眉,“爷我知道了。”
可可对他呵呵一笑,那你再看看周围雪亮的刀!
白衣女子放下画笔,抬眸看了看可可这边,淡淡一笑,“回来吧。”
她的话落,侍卫的刀齐齐入鞘,回到自己的站岗上。
见女子们的目光都落到这方向来,七公子对可可撩了撩发丝,道,“看到没,她们都在看我!爷我就是这样万众瞩目。”
远处的女子听到他毫不廉耻的话,纷纷投给他一个后脑勺,公子,你眼瞎吗?我们在看你吗?可恶!害得人家都不好光明正大的看你旁边的公子了!
关心未收回目光,凝眸打量着可可一行人,向可可这方移步,身姿款款,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的意韵,身后的侍女取下她的画跟上。她停在可可面前,目光落在七公子深沉地唯见白牙的脸上,微微一笑,转而对可可盈盈一礼。
可可起身,对她报以一礼。
“刚才这位公子对关心的画好奇不已,不惜突破侍卫拦阻,如此盛情,关心却之不恭,既然公子与他相携而来,那便做关心画的第一位观赏之人吧。”
她声音温柔若水,温婉似和风,似带着柔润的芬芳,在纷扬的桃花里荡漾,给人如沐
春风的同时也带着若有若无的气势。
说着她的侍女各执一侧卷轴,在可可面前缓缓打开画卷。
此画是一副山水图,取景是对面的蘅水和远山,用墨淡雅,山水布置疏密得当,墨色浓淡间极富于变化,这个关心的画作具有大家风范,刚才七公子胡作非为惹得一众女子惊惶间,她可是静如远黛,丝毫不被七公子干扰,直到落完最后一笔。她身上有一种让人安静的母性气韵。
画中的山水在她的笔下流淌着似一段凝固的音乐,脉脉的水泛着舒柔的光,微风一吹,缱绻的波纹带着一河的春意融进远山,山光水色交融相依,浑然一体,实乃不可多得的佳作。
可可取出一块丝帕,用碳笔在上留下错落不一字,丝帕在她手指间翻折变幻成素白的花朵,递给关心,“凉某有幸称为关小姐的第一位观赏之人,春日韶韶,以花相好。”
关心接过花,美目落在花心的墨字上,眸里浮出一抹光亮,对可可嫣然一笑,步履盈盈地回到她的席位上,身侧的女子侧身看来间,她取出一个木匣装下,不让旁人一窥究竟。示意侍女收拢画卷,不再打开传赏。此时中间已经撤去了笔墨纸砚,改换成了一个杏装丽人,面前摆着一架瑶琴。
七公子捻起一颗枣扔向可可,笑得贱兮兮地问道,“凉公子,你刚才写了什么给关大小姐?让她全然不念今日才女的殊荣?”
可可接住他的枣,咬下一口道,“她本就不在意!”
这时杏装丽人素指拨动琴弦,动听的琴音从她指尖流泻而出,人们顿时被她的动听的音乐吸引了,远处为男子抚琴的女子琴弦断开,停止了演奏。人们都沉浸在她的琴乐里。
可可点头,这小姐的琴技确实不错,不过琴声,最为出尘的乃是轻微淡远高山流水之音,但她的琴声没有宁和淡远的情志,没有悠远的情怀,没有淡微的深意,纯粹完美的技法之外是一无所有。
蔷薇抚琴,琴声里蕴着百转千回的寂寥和无处安放的心事,虽然技巧上不及她,但是情意上却是她难以望其项背的,听在耳里实在是无味。
可可拍拍手,山竹取出一张手帕递给可可擦拭,“坐了这么久,不想呆了,其他地方看看吧。”
“不听了?”七公子问道,“这是相府的千金沈晚亭,擅长抚琴,多看看,这可是未许人家的千金小姐,过了今日,怕是想看也看不了了。”
“那你多看看吧。”可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