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水汽在林间氤氲,羊肠小道盘旋在山腰之上,犹如丝丝白带挽在女子腰间,刚刚干涸的地面上印着两行一大一小、一深一浅的脚印,盛放欲滴的浓绿已经压满了枝头。
昨夜的东郡迎来了一场瓢泼大雨之时,当然也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在茂密的林间,竟有一件不大不小的独立木屋。阳光透过窗缝,随即便有几道白色剑光被反射到屋外的绿叶之上,让那绿叶泛着白光。
一个身形巨大的壮年男子盘着双腿,静坐在木屋前。
“太子殿下,久违了。”田光对着燕丹微微一拜。
“田光兄不必多礼,何况如今的丹已经不再是燕国太子了。”燕丹眸中一片黯淡。
时隔十年,昔日好友田光还是这般生龙活虎的,体格健硕尤胜当年,当然那双眼睛也依旧犀利无比,隐隐泛着让人胆寒的眸光。若不是这双眼睛,燕丹都要被他现下身穿的一声粗布衣服所迷惑,以为他是一个农夫,而忘记田光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刺客。
“喂喂喂,好不容易相见一次,何必见面就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蓦的,燕丹这才发现这屋中居然还有第三人。
燕丹闻声看过去,见屋角一堆茅草之上躺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黄色布衣的男子。这人是什么来历。我自问在秦国十年来每日都不曾停歇的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但是,却直到现在才发现这屋中还有一个人,想必此人内力极为深厚。
“敢问这位是?”
田光道,“这位是我的好友,荆轲。”
荆轲,没听说过。
“田光兄素来喜好结交侠义之士,想必这位应该是江湖之中的某位大侠。只是燕丹被囚于咸阳多年,江湖之中的事情实在是孤陋寡闻。”
“倒是田光疏忽了。”田光这才正式向燕丹介绍此人,语调突然变得极为慷慨起来,“他有着一个让江湖中人都闻风丧胆的名号——天下第一剑客。”
“喂喂喂,夸我我也就欣然接受了,毕竟实力摆在眼前。但是,田光兄为何要在我的这名号前加上闻风丧胆四个字。”
天下第一剑客。
这样的名号让燕丹不由得心头为之一震。
“荆轲兄,请受燕丹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荆轲从茅草之上轻轻翻起,这才将头上的斗笠移开,走到燕丹面前将他扶起。“我受渐离所托,特意来东郡迎接殿下。”
燕丹也是这才看清荆轲的样貌,剑眉如锋,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藏着幽潭一般,短发让他显得更为干脆利落,荆轲通身透露着一股凛然之气,莫名让人心生敬意。
“有劳大侠。不过燕丹不知现在燕国究竟具体如何了?”燕丹一脸急切,反而让田光一时语塞。
见田光欲言又止,神色悲怆,燕丹自然明白他们沉默背后的缘由。“还请田光兄直说吧。”
“秦国攻燕,势如破竹,秦将王翦、杨端、李信于去年年冬破燕、代两国联军于易水之西。现下秦国已经占领了燕国十几座城池,燕军节节败退,此时尚且固守国都蓟。这数月以来,秦军在已经攻占下的燕国城池设置郡县,颁布法令,一如他们先前对魏赵韩三国所行之事一般。若是时日久了,怕是燕国的百姓将不再记得还有燕国了。”
燕丹正是在秦国听闻秦国举兵伐燕,所以才急忙求助樊於期。在咸阳他虽听到不少消息,但都极为片面,秦王派人严加看守自己,自己更像是与世隔绝一般,鲜少得知有关燕国的确切消息。本以为燕国怕是半数城池都已经不在了。只是,现下田光所说的战况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为惨烈。燕国原本不过只有三十余座城池,这些来父王屡屡割地于秦,如今又被秦国攻占了十余座城池。怕是燕国已经名存实亡了。
田光所言,无异于晴天霹雳,此时燕丹只觉得四肢无力,脑袋发麻。
“你父王昏庸无能,若是他早些愿意出兵帮助赵国,怕是现在燕国也落不到这番境地。”经历了亡国之痛的荆轲将剑斜在自己脖颈之上冷冷道。
听到荆轲冷嘲,燕丹也一时之间语塞,面色发青。
田光见状,开解道,“如今大敌当前,二位应当抛却过去的恩怨,将矛头对准共同的敌人才是。”
燕丹肃容,对着荆轲作揖赔罪道,“荆大侠说的不错,是我父王昏庸无能,才招致今日这样的祸端,燕丹代替父王向大侠以及赵国百姓赔罪。”
荆轲本就时常听高渐离对自己说,燕丹与众不同,若是他在位,必定能够让燕国有更多的机会。如今荆轲见他舍弃秦王给的荣华富贵,冒着被追杀的风险不远万里赶回将亡的燕国,如今又主动代替他父王向自己和赵国赔罪。
此人,确实难得,是个可信任之人。渐离说的不错,或许将他带回燕国,一切都还有机会。
荆轲再次将燕丹扶起,“方才殿下屈尊向我道歉,我便知道殿下确实和燕王不一样。我荆轲既然已经答应了渐离要将你安全带回燕国,那么我自当说到做到。”
没想到,危难之际,还有天下第一剑客襄助,燕丹不由得心头又燃起希望,对着燕丹顿首又是一拜,“有劳大侠了。只是大侠可要想清楚了,这次大侠随燕丹回去,很有可能面临的便是陪着燕丹共同抗秦。燕丹虽十年不曾回燕,但是也能想象的出,燕国现如今怕是再无力抵抗秦国了。”
“你觉得我荆轲是怕死之人?”
“燕丹绝无此意,只是燕丹以为,若要牺牲的话,便让燕丹一人牺牲足矣,无需再拉上二位。”
田光听了,只是摇头,那田光本就生的皮肤略黑,现下听了燕丹一心赴死,更是黑着脸,厉色道,“殿下切莫说这种话,别忘了,殿下逃出来的本意也不是为了去回燕国送死。和代王赵嘉会盟,再联合齐楚二国,相信事情还有很大的转机。”
燕丹听了,这才定了定心神,“我此番逃出咸阳,全仰仗在嬴政麾下樊於期将军,只是,我见他一直在背叛秦王一事上摇摆不定,故而不敢让他代为和田光兄你传递消息。所以自韩非死后,我便一直和田光兄断了联系,只是如今时隔一年多,赵国彻底覆灭,而韩魏早已经成为历史,再要去说服齐楚二王联合起来抗秦,那是难上加难啊,更何况,现下丹已经不是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