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平安平静的看着来人,神情中不露丝毫波动。
“之前便听说东陆来了一位兵家大儒,不想是你啊...”吴平安十分平静的说到。
“师叔离开多年,师祖和先生都想念的紧,平日里也时常叨念,弟子此行却是希望能邀师叔返京。”张枢依旧十分恭敬,便是手中羽扇也已收起。
听到这里吴平安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沉默良久后,才悠悠开口询问道:“先生......还好吗!”
张枢漏出一道和煦的笑容:“师祖一切都好,脾气都比从前平和了不少,只是近千年来很少再离开书院了,多在后山待着,平日里做起了玉山脚下一些农家子的西席,看他老人家啊的样子倒也自得.......”
说到这里,张枢一转话风试探道:“师叔...若是有心,不妨随我一道回去,师叔离开书院这么久,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吗?”
吴平安似是勾起往事,面露缅怀之色,不过也仅是一转而逝。
“呵呵...师侄倒是好心,可真若回去...怕是有人会睡不着觉吧。”
张枢听了,心中不免尴尬。
当年之事发生时,他不过一儒生,当然也没资格参与,可到底是胜利一方阵营之人,多少还是知道些的,况且当初闹得沸沸扬扬,便是圣都但凡有些门道的都听说过,此刻吴平安意有所指,他自然能明白其中关窍。
时至今日,他的身份依然不知提升了多少,对于这其中牵扯的恩怨,更是看的真切了几分。
不过这又如何,朝堂之事,本就变幻莫测,便是他此时流露的情真意切,几分真几分假,他这个兵家大儒自己也不清楚,兵者,诡道也......
假作真时真亦假.......
“师叔不必多虑,今时不同往日,先生位列三公,况且都过去了这么多年......”
吴平安挥手打断了张枢的话。
“你也不必如此,或去或留,我自有论断,今日且说当下之事,作何论断吧!”
张枢也不在此事上再做牵扯,却也不再多说,只是不着痕迹的往刺隐身侧一站,已是与吴平安相对而立,一切......不言而喻。
该说的都以说清,该做的点到即可,他们这般人,不必多言。
吴平安也没有因这位师侄的表现而气恼,只是微微点点头。
“凭你二人,拦不住我!”
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刺隐面色凝重,眉间皱起川字,世间强者无数,蕴灵生脉境界的的强者在八荒域也不少见,可儒门大贤......
与其他不同,儒家的修行体系太过独特,不谁都有资格踏足大贤之境的,儒门大儒不少,可大贤......整个东陆不过一掌之数。
至于至圣之境,早就成了传说,便是亚圣......
刺隐暗中摇了摇头,他非儒家修士,大体听过一些,却也知之不深。
反观张枢,却不似刺隐那般,神色平静,不波不澜,甚至有心情挥弄他的羽扇。
“弟子听闻,师叔沉疴已久......”
他也不多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闻言,吴平安心中对这位师侄赞叹不已,单单这份气魄,确实不一般。
确实,他曾经在大贤之境已经走出很远,可惜...一朝文心破碎......
荒废千年,重新蕴出,可到底比不上从前,形势也不再允许他继续下去,今日本想重攀一次巅峰之路,即便不得,也可拿回十之六七,却不想被刺隐一手打断,蓄势之意难以再续,当前一身实力......
文心初成,能有十之三四便不错了,修为越是往后,每一分的变化转化为实力都是天差地别。
“那边出手吧,也好让我看看师兄培养弟子的手段。”吴平安轻笑着。
“如此,弟子得罪了!”
便待动手,耳边却响起刺隐的传音。
“张大人,残碑处那人是我家尊上点名要的,待会儿还需大人相助!”
张枢早就注意到了章泽,却不知和师叔是什么关系,不过眼下与雷狱合作到了关键时期,他自然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暗中回道:“伺机而动吧,我会帮你拖延,只是机会不多,能不能成看你自己!”
他看起来风骚的紧,却不是高傲自大,他这位师叔可不是一般人,在他面前也轮不到做弟子的狂妄。
刺隐率先行动了起来,身形再次隐匿道虚无之中,伺机而动,混若扑食的猎鹰。
张枢衣袍震荡,口中呢喃着莫名的经文,皇明之气自遥远未知之处投射而来,平地皱起大风,呼啸之声不绝,宛若旌旗冽冽招展,肃杀之意笼罩而下,锁定着老人的气机。
“大风!”
“呼!呼!呼!唳!”
一声鸟啼响彻天地之间,整个云洲西南都能听得到,一只怪异大鸟的的虚影随狂风而来,其翼垂天蔽日,其犬状而人面,两根獠牙宛若噬魂,天地间的风元素随着它的出现而欢呼好起来,正是上古异兽大风的投影。
天地被大风肆虐,参天大树离地而起,房屋亭阁更是被撕扯的粉碎,附近的修士,无论是路过的,还是隐匿在虚空中暗中观察的,纷纷拔身而退。
云梦大泽正在发狂的兽潮,忽然之间听了下来,原先暴躁的凶兽,此时皆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大泽深处有异兽朝天狂吼,以宣示领地主权,但终究不远踏出一步。
吴平安自然认得这虚影大鸟,尹氏皇朝的圣灵守护,上古蛮荒异种大风鸟,其性凶残。
对于张枢能招来圣灵虚影,吴平安也不意外,除了尹氏皇族外,这算是依附皇朝而存的儒门大修的特权,也是儒家在东陆身份高贵的象征,召唤一个皇朝的圣灵守护。
而张枢与他境界上的差距,也只有借用皇朝之力才能抗衡。
若任由其风灾肆虐,不知多少生灵遭劫。
吴平安自是不能坐视,说到底他与张枢的意不同,他是仁,儒门正统,而张枢是兵,主天下灾劫。
同样是黄明之气涌动,不过此‘黄明’非彼‘皇明’,它是由天空洒下的华光。
代表着两位儒门大修不同的道,儒家的大道自第三境而起,和而不同,第三境名为‘功德身’,修的是功德,奠定的是为来的大道,有从天地生灵中而来;有从入仕开疆,建功立业中来,本质上是由很大不同的,同样是为造福一方,有的扶危济困,教化众生,有的是依附皇权,开万世太平。
黄明之气洒落,自老人身后形成一人形虚影,顶天而立地,素袍儒冠,手持经卷,却看不清其容貌。
儒袍虚影一手背持经卷,一手伸出,向着大风虚影缓缓拂去。
“镇!”
天地间宏音响起,宛若天倾之势,骤然降临于张枢身上,压得他直欲屈膝,身后的大风虚影暗淡,像是马上便要化作一缕清风,消逝而去。
张枢自是不甘,口中呢喃不断,皇明之气源源不断而来,加持着大风虚影。
而那大风虚影,也似乎是被彻底激怒了。
“唳!”
一声怒啼,双翼不断煽动,周围的风之力不断涌来,欲冲破束缚。
张枢也不敢再留手,羽扇托收而出,在空中拆解,化作一支羽翎,融入大风虚影之中。
羽翎据说是大风身上褪下的,是他平定北仓之乱后,尹皇亲自赐下,并在其中打入一缕皇明紫气,代表着天子的无上威严。
大风虚影愈发清晰了几分,颓势一扫而空,远方接引而来的皇明之气也更加浓郁了起来,汇入大风虚影中,围绕在那一缕紫气周边。
风鸟与儒袍虚影僵持不下。
吴平安神情中闪过一抹讶然,‘皇明紫气’贵不可言,作用在圣灵虚影之上,天然相合,天地功德之力确实奈何不得,若这般僵持,的确能够脱住他。
——
虚无之中的刺隐,一直引而不发,面对大贤境界的吴平安,单凭他和张枢其中任何一人都无法抗衡,可他一直找不到出手的机会,他擅长刺杀之道,但刺客在儒门大贤面前被克制的十分厉害。
浩然之气笼罩之下,刺隐根本无法靠近吴平安方圆。
但他却没想到,张枢带给他巨大惊喜,以一己之力脱住了吴平安,眼下不正是机会!
天大地大,尊上交代的任务最大,再不犹豫,重新想章泽抓去。
章泽早已被惊醒,修士对于危险的感知十分灵敏,在刺隐第一次靠近他时,便警兆骤起,心神便从残碑内退了出来。
可他一直不敢妄动,因为他能感受到有股神念一直锁定在他身上,如芒刺背。
心中急速运转,思忖着该如何脱身,好在吴师在他身边,不至于任人宰割。
同时暗中勾动念海中的那枚闪电符文,以备不测。
此时章泽才发现,修行数月来,除了境界达到了三合,其他方面居然一无所获,连保命的底牌也无一个,神通术法更是奇缺。
心中哀叹,这就是境界低下无奈,哪怕是达到通元之境,也能修习一些术法,不是说就一定能解当下困局,可起码也能打出几记攻击,好告诉对手菜鸟也是有脾气的!
同时他心中也疑惑不已,他来到这方世界不久,本身有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对方为何直奔自己而来?
刚才那股气势,真真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要说真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那就只能是气海中的雷珠了,可除了吴师似是隐隐知道些什么,他敢肯定,从未向任何人透漏。
而对这珠子感兴趣的就是云水宫和雷狱两方,云水宫若是知道在他这里,不会等到今天,那就剩下雷狱了。
他们是怎么知道在自己这里的?还有雷狱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溪谷?
“嗯?雷狱开始向云水宫动手了,这是被攻破山门了吗?云水宫号称云洲第一大教,怎会如此不济?”
“还有,吴师的师侄、师门,兵家大儒,什么鬼?这地方也有儒家吗?还这么厉害!吴师果然是个有故事的男人,我这直觉果然非同一般,哈哈...“
“等等,章泽你都快完蛋了,还有心情想这些!”
心中给自己两巴掌。
“我草,又来!”
心中警兆大起,顾不得其他,匆忙引动念海中的闪电符文。
这么些天下来,他对这枚符文还是有心得的,这也是他最大的唯一的保命底牌,虽然他也有猜测,估计对身边这些高手造不成什么伤害。
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可是人,高智慧的修士!
章泽对于这枚闪电符文虽有猜想,可毕竟没在现实中施展过,最多就是在那处未知的雷海空间尝试过,那场面,啧啧......
章泽老满意了!
却不行符文刚刚被引动,气海中的雷珠便有了反应,珠子表面雷光四溢,噼里啪啦,气海中传来一阵麻痹之感。
而雷珠一动,残碑也不甘心寂寞了,一片雷光雨幕喷洒而出,淹没章泽的身形。
刺隐从虚无之中伸出的手掌恰好就要撞了上去。
甫一开始,刺隐还被惊了一跳,一个三合境的小子,怎么搞出这般动静的,不过正因如此他才没太过在意,三合而已,需要谨慎吗?
“嘶!啊!”
虚无之中,刺隐看着缩回来的手掌一片焦黑......
居然...居然能伤到他!还有那股浑身麻痹之感!我去,你告我这尼玛是三合!
一边正在和张枢僵持的吴平安,也是一跳。
本来准备分出手来阻止刺隐,却不想章泽弄出一片雷光,这情形老人之前便见过,可细看之下又有不同。
这片雷光不一样了!
然后,然后就是刺隐的痛叫,不是说造成了多大伤害,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和猝不及防。
再想作为之时,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浩然!”
然后,然后刺隐的身形再次被打了出来,一口老血再次喷出。
这就是儒门大贤,一位理法境大儒,一位妄破太虚,游刃有余!
刺隐心中幽怨无比!
太欺负人了,你就动动嘴,我就得吐口血,任务还完不成,真他妈憋屈!
——
而与此同时,亿万里的虚空之中,正在斗法的王灵官和云水二人也似有发现,同时感应到一道熟悉的气息!
“雷帝珠!”
“道清!”
前一道声音是王灵官,后一道是云水。
而人都起了赶回去的心思,只不过一个是迫不及待的贪婪,一个是浓浓哀思。
只是双方都为曾有动作,彼此的实力都差不多,不先解决对方,谁都不远去冒险留给对方可乘之机。
王灵官看着对面的璧人,心中久久难做取舍。
云水实力只是蕴灵生脉后期,如今还带旧伤为复,他却早已是蕴灵生脉巅峰之境,只待一步迈出,便是造化无限,可这一步......难!
他欲压制云水其实不难,哪怕对方手持上古至宝,他也自由底牌应对,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谁又知道他心中的怨,道清、云水,还有他王灵官,本是他先于云水相识,先露情思,若论付出,谁又他付出的多,只要是她想做的,他就无条件支持,为此他可以跟在道清身边,鞍前马后,为他披荆斩棘,征战四方!
他宁愿所有的光环都被夺取,默默无闻!
这一切都只为...她,一笑!
他从未后悔如此,只是却不能满足仅此而已,为什么他就没有机会!只因为出生吗!
他要改变,唯有实力!
现在他依然选择如此!
王灵官不再犹豫,手中光芒一闪,一道紫黑色令牌祭出,迎着云水的素色云界旗而去。
同时衣袍鼓荡,一掌而出,便是一片雷海,境云水淹没!
云水自不会坐以待毙,光华飞转,氤氲之气缠身,勉力对抗,只是素色云界旗被牵制,她的实力对上王灵官终究要差上一分。
与此同时,王灵官一手探出,化作一只雷霆巨掌,穿越空间,直向溪谷而去。
溪谷,吴平安似有所感,便欲出手。
刺隐、张枢二人自认也感觉到了,拼尽全力攻向吴平安。
老人无奈,只得回手应对。
一只雷霆巨掌自虚空而出,先是探向章泽,欲掳掠而去。
吴平安自是不应,须发飞舞,气机滚荡,震飞一侧的刺隐,一手拍向张枢,一手由黄明之气幻化而出,对向雷霆巨掌。
巨掌被阻,黄明之气所化的手掌同样破碎而开,四散的黄明之气聚积横亘在雷霆巨掌与章泽之间。
雷霆巨掌再换攻势,掌心一道雷霆旋涡形成,旋涡之中传来巨大吸力,向着章泽气海丹田而去。
另一边,刺隐见自家尊上出手,更不敢懈怠,顾不得压制自身翻滚的气机,迎着吴平安再次冲了上去。
章泽看着熟悉的雷霆巨掌,气海之中雷珠不断震颤,似是抗拒,似是力有不逮,气海乱成了一片,雷电属性元气如同大海啸般在丹田之中肆虐,章泽苦不堪言。
恰在此时,同样一只纤细的手掌拍向雷霆巨掌,一看便知是女人的手掌。
几番神通对撞之下,溪谷早已不复之前样貌,到处断壁残垣。
章泽幸有吴平安黄明之气护持,才未被波及,不然早被暴虐的能量撕裂了。
可章泽身后的残碑却不行了,残碑虽看上去破败,不过自由神异,内覆雷光,可在这种神通对撞的中央,也已不堪重负,轰然坍塌!
惊变突显!
残碑坍塌之后,其所立之处,却又一道虚幻的闪电符文悬空,与章泽念海中的符文一般无二,交相辉映,无形中牵动一处大势。
残碑处的符文突然破碎,却凝而不散,雷光幻化处一座门户,门户背后是一片虚无之色,但隐隐有宏大的雷鸣之声传出,牵扯着章泽的身形,向内而去!
吴平安眼露精光,若有所思,伸手一挥,撤去护在章泽周身的浩然之气,任由异变进行。
同时手中打出一道流光射向章泽,最终落在章泽手臂之上。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老人心中蔚然而叹。
而远处虚空,雷霆巨手背后却传来一道冷声!
“休想!”似是含怒而出,便是天地都为之变色,溪谷上空突然雷霆密布,肃杀之意弥漫。
而章泽的身形却已经靠近门户。
便在这时雷云密布的天空之中,突然一道粗大的雷霆急射而来,击中章泽的丹田。
“噗!”一口鲜血自章泽口中喷出。
这一切还不算完,雷霆巨掌突破层层阻隔,再次袭来,只是临到章泽身前只是,却只剩下一根的食指。
食指去势不变,狠狠的点在被牵引进门户的章泽丹田之处,雷霆所化手指破碎,充满毁灭气息的黑色雷霆打在章泽身上,泯灭这一切生机。
章泽身影被虚无吞没,门户也缓缓消散在空中。
“我得不到,那就没必要存在!”声音之中饱含着似是被算计之后的愤恨。
吴平安面色骤变,怒喝道:“王灵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