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已过旬月,南向官道上。
骏马气喘咻咻,口吐着水雾,不断打着喷嚏,身上积满灰尘,显见已行了极远的路程。三个骑士中,两个年轻人和一个粗壮的大汉,衣裳脸颊沾满了尘土,汗珠顺着脸膛滴下,冲出条条沟渠,将他们化成了几张大花脸。
蜀道艰难,自入了川开始,道路便一直在崇山峻岭中盘旋,所谓的官道也不过是在半山腰开凿出几条小路,狭窄无比,一边靠着险峻的山崖,转过头来,就能看见脚下刀削似的岩壁和奔腾不息的江水。
“殿下,快看!”行在最前面的壮汉,早已下了马来,四处瞄了几眼,突然指着路边的界碑,兴奋大呼起来。
中间的年轻人急忙走上前去,与那壮汉并行。这界碑年代久远,字迹斑驳,隐隐可见三个鲜红的大字——“巴东郡界”。
再望脚下,水掀巨石、惊涛拍案,哗哗的巨浪就仿佛漫天的云雪,呼啸着在山崖间撞击旋回,瞬间化作一只桀骜的巨龙,怒吼着滚入长江之中。
“这就是巴东郡?”青年男子拍了拍马背,黑亮的脸上露出浓浓的惊喜。
巴东郡,是中国古代一个郡级行政区划,郡治鱼复县(今重庆奉节县),曾又名永安县。
自离京后,日夜兼程,孙橘知道赵王司马伦,琅琊王司马睿,还有贾后,都是要置自己与死地,肯定会派人刺杀自己,所以一到襄阳郡,马上化整为零,只留温峤,王敦在身边,其他人约定在宁州,建宁郡会和。孙橘接过糕点狼吞虎咽几口,又猛灌一顿清水。冰凉地水珠顺着脖子钻入胸膛。说不出地清爽伶俐,他放下水囊,眺望长江,久久才长吁一口气:“益州,终于到了。不容易啊!”
“可不就是不容易么?”王敦笑着道:“过了上元节就出发。自北向南、由东到西,没日没夜行了十几天,咱们三人合起来,快马都换了不下十匹,直到今天才赶到地界,那能容易么?”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们就往青天走一波!”孙橘面露微笑,目光幽幽向前眺望。
山路盘旋着,横挂在山腹中,淅淅沥沥往前延伸。又行了一截,却是突然断落了。再也找不到出口。
又仔细看了几眼,依然如此,他蓦然睁大眼睛。满脸的愕然:“坏了,没路了!”
到了巴东郡竟然没路了?!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信,可它偏偏就真实的发生了!三个人吓得馒头都不敢啃了,急急牵马上前。
果然如孙橘所说,才前行了二百丈不到,山崖就已经断落。无论怎样寻找,前方连一条羊肠小道都没见着。望见对面隐隐的青山,王敦吞了口吐沫,怒道:“真他娘邪了,连条路都见不着!难道这巴东郡,是与外界隔绝地不成?!”
与外绝隔绝显然是不可能的,巴东郡,就是未来的重庆,抗日时期,民国陪都,定然易守难攻之地,山城之名怎么会白来。所以自古就是西南半壁、川之重镇。
孙橘愁眉紧锁、冥思苦想了半天,目光落到那汹涌奔腾地江水上,忽然眼睛一亮,:“谁说没有路,这不就来了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波浪滔天,掀起地水花撞击着崖壁,直飞达到半山腰际。王敦睁大了眼睛,骇道:“殿下,是说,渡江?!”
孙橘点点头道:“川蜀,陆路水路交互,昔日邓艾伐蜀,被拒剑阁,然后走盘山小道,过境灭蜀,如天兵降临,岸上走不通,我们就改水路,直下蜀中。”
这江水流湍急,就仿佛一处通天河,别说木船了,就是一块巨石掉落下去,也翻不起个浪花。
是啊,谁敢摆渡呢?!
“咦,”身后的温峤远远地瞅了几眼,忽然惊叫道:“殿下,殿下快看,前面好像有船!”
自脚下的山崖壁中,缓缓行出一叶竹排,上有二人,左右各持一只楫,缓缓撑水而行。那竹排仿佛风浪上的树叶,颠簸起伏,摇摆不定,却始终不曾掀翻。
那水流湍急,温峤喊了几声,船上人才听到,船上俩人,像是夫妇,一个健硕的青年和一个妇人。那妇人皮肤白皙,面容秀美,身着一件青黑色斜襟长衣、绉褶花裙,领边、袖口、围腰都以五色丝线镶竹,正是典型地苗女装扮。
小船缓缓停了下来,妇人转过头来,望了他们几眼,惊奇道:“你们是中原人?”
这话说口音带着川音,清脆甜美,几人听得舒服之极,王敦急忙点头:“是的,是的,我们都是中原人!姐姐,我们有急事要过河,能不能请你行个方便,载我们一程?!”
妇人转过头去,向那青年道:“阿黑。这三个中原人要过河,要不要捎上他们?”
青年人摇摇头,面露难色:“中原人素来阴险,昔日吾祖孟获便为中原人诸葛亮所害,还是少与他们打交道为妙!”
王敦听不懂他们地苗语。但看那苗族青年摇头。便知事情不妙,急忙道:“小姐姐。你放心。只要你能载我们过河,要多少渡河钱我都给你!”
这一语却把妇人惹怒了。她狠狠一拍在水面上,娇声怒道:“原来就听阿爹讲,中原人阴险狡猾,一点都没错,开口闭口就谈钱。只有你们中原人才会这样!”
她语声清脆,带着好听的川蜀韵味,说的又疾又快,那苗族青年笑着点头,像是在为少妇喝彩!王敦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姐姐说地对,助人本为快乐之源,是我这人太庸俗了,恕罪恕罪。那个,请问我们现在可以上船了吗?!”
妇人看了男人一眼,征得了他同意。这才点头道:“快些上船吧,但你们的马匹,就只能留在岸上了!”
王敦点了点头,来到孙橘身边,说了原委,孙橘点头同意,让温峤和他一起在马背上狠狠拍了几下,将它们放归山林,三个人才上了船来。
俩人缓缓撑船,竹排便如一片树叶,轻轻向对岸飘荡。
孙橘身在船上。哗哗水声在耳边轻响,他心中静默,身子轻地就仿佛在水面上飘荡。两岸石壁高耸、青松林立,兽鸣猿啼络绎不绝。碧绿而又幽静。奔腾的江水滚滚东逝,盘旋着直达天际。
也不知颠簸了多久,小舟终于穿过了浪头。
时间有小晌,小舟已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