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穷丘。
作为整个东夷以驭兽之术闻名的有穷氏,穷丘周围几如蛮荒,各种猛兽横行,不要说外人误入难免化为猛兽食粮,即便是东夷族内,巫师以下都不敢深入。
此时穷丘中心一座巨大的帐篷内,有穷氏族长有穷尨跪伏在地,面前案几两侧却有两人端坐饮酒。
其中一人是一个枯瘦老者,此时将手中酒杯放回案上,枯枝般的手指在如同骷髅一般的脸上抓挠几下,道:“依你所言,羿厡那娃娃倒有魄力,本以为他只是想用宝丹续命,想不到居然打的是大药的主意。”
另一个坐着的却是一名彪形大汉,上身精赤,头上梳八个发髻,不伦不类,此时先是仰头灌下一斛烈酒,大笑道:“若只是那十几枚兽丹,哪里能惊动娘娘。有穷老儿,娘娘的差事你要尽心办,不过某家可是张了嘴的,那九婴元精某家要定了!”
枯瘦老人怪笑一声,声音却如同枯骨摩擦一般瘆人:“亏你还是瑶池神兽,这般沉不住气,大羿当年以诸般异兽为大料,炼制宝丹,至今何止千年,你可曾听说羿氏有人服下?嘿嘿,羿厡不自量力,便让他去试!”
那大汉原来正是当日瑶池中神兽陆吾所化,闻言奇道:“空守宝丹而不用,莫非那丹有古怪?”
枯瘦老人却不理他,先对有穷尨问道:“当日我交给你的药引,可是亲眼见羿厡尽数服下了?”
有穷尨恭敬道:“回老祖宗,羿厡当时伤重不治,是孙儿亲手进献药引,亲眼见其服下,此后每次取猛兽精元续命,也都有孙儿安排的内应亲眼所见。”
枯瘦老人笑道:“如此便好。桀桀桀~~”
陆吾气道:“有穷苍!你这老儿莫要故弄玄虚,给某家说清楚!”
有穷苍笑道:“那药引乃是老夫百年前偶得,虽然可保羿厡小儿性命,却需以猛兽戾气煞气为柴,续人性命之火,且每次添柴所需倍增。羿厡小儿只当我有穷氏想用这药引谋取东夷,哪知道老夫的目的,其实是那宝丹啊,桀桀~~~”
陆吾急喝道:“吞吞吐吐,真不爽利。快说!”
有穷苍被陆吾一喝,神色略显尴尬,随即苦笑道:“你这家伙,真没点耐性,急急火火的能成什么大事!”说话间见陆吾双眉一竖,忙道:“不与你计较,哼!那药引既可化去猛兽戾气煞气为柴,羿厡小儿即便不知,羿戌那老鬼却定能察觉。那宝丹以异兽为大料,九幽阴火炼制,不知怎的却出了岔子,诸多异兽身上的戾气煞气行成了丹毒,人族承受不得。如今有那药引化去戾气煞气所成之丹毒,正是服用宝丹的机会。”
陆吾听后更是火大,大吼一声,张开一对蒲扇般的手掌,作势要抓有穷苍:“死老鬼,他羿厡吃了,某家的九婴元精怎么办!”
有穷苍慌忙双手结个法印,黑气涌动间,身形忽隐忽现,陆吾双掌抓来,却直接穿过有穷苍身体,抓了个空。
有穷苍气急败坏的大喊:“呸!大虫!你疯了不成?那宝丹暗含金乌、九婴、凿尺、封豚、大风等十余只上古异兽戾气,哪是轻易化解得了的?待他化去些许戾气,肉身被丹毒煞气侵染之后,那宝丹中丹毒便是十不存一了,那时才能吃得。你这莽货,还不快住手!老夫顶不住了!!”
陆吾讪讪收手,哂道:“谁叫你老儿那般不爽利!真没用,连某家一抓都受不起!”
有穷苍气道:“老夫是人!是巫修!比不得你这种皮粗肉厚吃天赋饭的莽货!”
稍作平复后,有穷苍吩咐了一些事情,有穷尨自然领命离去布置,暂且不提。
与此同时,羿氏十日城内,羿厡正蜷缩在榻上,拼命压抑着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嘶吼。在他的身旁,一个深紫色华服的老人正手掐法诀,死死压制着羿厡的身体。
只见羿厡蜷缩的身体上,不时在腹背之间突兀鼓起,仿佛有异物拼命要挣扎而出一般。每当一处鼓起时,羿厡面目便越发狰狞,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甚至身体都不时被带动。
二人不远处,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正跪坐在一处巫阵中,双眼含泪看着痛苦的羿厡。身下巫阵不时发出些许暗淡的光芒,每当光芒闪烁时,少女便眉头轻蹙,脸色越发苍白一分。少女却是默默忍受,紧咬牙关,丝毫未发出任何声音。
足足一个时辰后,羿厡终于平复下来,身体渐渐伸展开来,剧烈的喘息着,浑身汗液浸透了衣衫,如同刚从水中打捞出的溺水之人。
老人长出一口气,站起身向少女走去,但一步踏出,却不由得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忙扶住墙壁,稳住身形,慢慢走到少女面前,将不知何时已经无力软倒在地的少女搀扶起来。
半晌之后,羿厡才从地上挣扎起身,他身量颇高,几达丈二,虎背熊腰,此时随恢复了些体力,却仍显得十分疲惫。十分歉疚的看着少女,嘶哑着声音说道:“弶儿,都怪为父,让你受苦了!”
少女喘息一会,才开口道:“父亲说这些做什么?羿弶身为大羿的子孙,父亲的女儿,如何不能为我羿氏出一份力。”
羿厡长叹一声,颓然道:“枉我也曾自诩英雄,如今却要牺牲儿女的性命来成全自己!如何有面目去见祖先!”
少女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是力不从心,重新跌坐回去,羿厡忙上前扶住女儿。看着被称为东夷之花的亲生女儿羿弶,羿厡脸色更是愧疚,忍不住将女儿散乱的头发拨开,露出苍白的面容。
旁边的老人看着羿厡,说道:“族长不必如此,虽然此次一时不慎,中了有穷苍那老鬼的奸计,但却也成就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当年大羿以生平所杀诸凶兽肉身为大料,炼制宝药,最终却不知为何化不掉那些凶兽的戾气、煞气,最终化为了丹毒,一炉十八颗宝药,羿氏诸位先祖尝试了七次,都不免被丹毒所害。如今族长体内那物,虽不知是什么来历,却能吸纳诸般凶兽戾气、煞气,若能以此化去丹毒,一颗宝药,足以让族长伤势尽愈,以武入巫,到时合你我两名大巫之力,当可取出当年大羿真正遗留之宝了。”
羿厡恨恨道:“只是苦了我的弶儿了,想不到,羿峦那孩子,我寄予如此厚望,体内竟不是我羿氏血脉!思氏!哼!”
羿弶柔声道:“父亲莫动气!此事也不怪大娘和峦弟。思氏阴谋,大娘也不知晓。”
羿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犹疑,随后颓然叹息一声,道:“我自然知道此事怪不得思妫,更怪不得峦儿,只可惜他们毕竟是思氏阴谋的一环,为我羿氏大业,为父只能舍了他们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