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来得也快，他被人邀着急急忙忙就赶来了。当他挎着药袋子和萧渐离一起从外头冲进屋内时，许素和萧渐北两人才刚刚分开，两人脸上的沉苦之色都还没有褪干净。
萧渐离直觉上猜测到两人可能交谈了些什么，她目光狐疑的扫了两人几眼，本想问话，却被郎中一句“哪位是病人”给打断了。
众人连忙把许素指给郎中看，郎中朝人走了过去，又一边问道：“这位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可有什么旧疾？”
萧渐离便一下子忘了自己刚才要问什么，她跟着郎中一起走了过去，答道：“他说是手疼，旧疾其实也没有，只是从前吃过些苦，身子比较虚，天生心悸罢了。”
“手是之前受了点伤，又没养好，可能落了点病根，我们也不懂这些，还麻烦大夫您好好看看。”
这个郎中是初次上门的，说来也奇怪，曾给许素看过病的那两个大夫，一个是之前突然家中有事，不再来了，便介绍了另一个大夫给他们。而那另一个大夫看了几次病之后，也是毫无征兆的就不再来了。
后来听说他是被别的人家给聘走了。
不过这大夫间的事，就算再奇怪，萧渐离也是不上心的，大不了另请大夫上门就是了，燕都的大夫可多得很。
郎中一走过去，便看了看许素的面色，然后让许素伸出了手腕，他把了下脉后，又摸了摸许素的手骨。
郎中眼神有些疑惑的看着许素强忍着轻颤，问道：“真疼成这样？”
许素闻言才抬起垂下的目光，眼眶一圈红的看着郎中，他唇色都苍白，额头上隐隐有些冷汗，他颤声道：“真的疼。”
他倒不是撒谎，萧渐离此时就站在他身侧，几乎是挨着他的，他感受到她的气息，就不免一阵惶恐。明明应该是温暖而恋慕的，他却总记起一些阴晦的往事来。
比如那天阿离彻夜未归，大雨便下了一整夜。
阿离逗弄他，像是闲暇时耍一只狗儿用以消遣一般。
阿离从未把他当家里人看待过，也不信任他。
阿离欺骗他，敷衍他。
阿离不爱他。
阿离一个人跑了，让他与二爷两人在宫中受苦。
喉咙里的灼烧，冲呛到鼻子里的辣椒水，还有击打在身上的棍棒，长久的饥饿与胃部绞痛，踩裂他手骨的痛感，以及刀刃触碰后颈的惊恐绝望……
还有心脏里难以言达的钝痛和沉郁。
每一项都清晰的像是刚刚发生，所以他慌张，他恐惧，他发颤，这些他控制不住。
萧渐离靠得越近，他越疼，不仅仅是手。胃里头，胸膛里，喉咙里，骨头里，他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安和的，都在沸腾翻搅，搅得他哪儿都疼，又偏偏讲不明白。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郎中皱了眉，又探了探他的脉象，道，“你这个是心病啊，在下医术浅薄，医不得心病。”
萧渐北在边上一直看着，他见许素从默默隐忍到控制不住的发颤，他早就被气得头顶冒烟了，而这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冲了过来，假装无意的直接撞开自家姐姐，占据了许素身旁的位置。
然后一脸焦急的模样对郎中问道：“那其它的呢，比如他的手，是不是好全了？”
萧渐离被撞开后还没反应过来，满脸的茫然，但许素身边已经站了人，她也只能有点搞不清状况的退居到一边去了。
萧渐离一走，许素就松懈了下来，他缓了口气，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前含在眼里的雾气就消退了一点，面上也恢复了些血色。
“哦，这位公子没什么大毛病，我看他也就是脾胃虚了点，好好调养一下，忌辛辣油腻也就差不多。他的手呢，筋骨受了点损，算是大问题了，以后容易使不上劲。”
这大夫说得风淡云轻，就算说到许素的手是大问题时，也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样，似乎没怎么把这个大问题放在眼里。
萧渐北有点急了，他与许素在宫中同住那么久，对于许素的身体状况他很是担心，毕竟他是亲眼看到过许素捂着肚子昏过去的。
“大夫您再好好看看，他之前受了点罪，常常没什么胃口，吃不进东西，还容易腹痛，您确定只是脾胃比较虚？”
郎中遭受这等同于质疑的话，也没生气，只是移了目光看到萧渐北身上，再仔细问了些问题，萧渐北也都认真答了。
萧渐离在一旁听着，这才知道她能理解到的，猜测到的，只是宫中生活的冰山一角。她的素儿在那宫里受的所有磨难，她都没有亲眼看到过。
所以她不知道他长久的精神萎靡，不知道他连着几天只能喝一点水的饥肠辘辘，也不知道终于有食物后，他却胃疼到无法咽下吃食的痛苦折磨。
她更不知道，那几个月里，他一直在等她来接他们回家是种什么心情。
萧渐离听得心情沉重，郎中也叹了口气，他道：“你们早不请人来看，现在都多久了，病拖到现在，能自己好的已经好了，不能自己好的在下也没法一时两刻就治好。”
“这位公子本来身子就虚，这个是娘胎里带来的，医者也根治不得，平日里尽量好生养着，日后老了才能少受点罪。”
“在下听你讲的那些，大约知道他是什么病症了，他吃不下东西又腹痛，应当是胃里溃疡了，唉，你们那时候就应该求医，溃疡这事搞不好要出血的，人弄不好就被阎王爷接走了。”
“你们啊，太不重视病人身体了！”
郎中有点气愤的说了这一句，搞得萧渐北是有苦说不出，只得点头承认，而后积极认错，并保证绝不再犯。
许素有意替萧渐北申个冤，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萧渐北拍了拍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言，他也只好闭了嘴。
“在下给你们开点温和的药，记得按时按量喝药，可别不听医嘱。”
郎中显然把萧家这三人都当做任性鬼了，就怕他们不注重这方面，还专门提醒了不按时喝药的后果。
他拿出单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多是些药效慢的温和药材，还有些补气血和补阳虚的。
萧渐离送郎中离开时，萧渐北悄悄的问了许素一句，“你今晚真不去我那儿？”
许素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摇了摇头，表示不去。这可把萧渐北气得够呛，他当即就道：“那你今晚和我姐睡一块，我看你怎么熬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