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有城门十三座,城内道路纵横,多与城门相通,多达几十条。城分大、小两城,大城为郭城,呈长方形,是贵族、商贾、平民所居;小城乃国君所居,位于大城西南方,两城相接。
郭城的南城区,一条宽阔的黄土通衢大道,上千骑甲士严密护卫下,几十辆满载皮毛、渔盐、珠玉、金银等财货的牛车一字排开,首尾相接,长蛇般缓缓驶入了一座巨大府邸。
庭院内,早已等候的仆役纷纷上前,将牛车上财货卸下,在十几名管事的指派下,分门别类,归入府库。
身材颀长、面容白净,下颌留有几缕漆黑长须,颇具风仪的崔氏家主崔硕,已先一步进府,卸掉甲衣,沐浴更衣,一脸松快坐在软塌上,开始品茶。
一名盛装的温婉贵妇,牵着一名十四、五岁的英挺少年从后室盈盈步出,对崔硕裣衽一礼,柔声道劳:“夫君一路辛苦。”
崔硕“哈哈”一笑,亲自起身将贵妇扶起:“夫人何须多礼,操持家族,夫人才辛苦。”说着又揉了揉与他很有几分想象的少年脑袋,欣然道:“源儿又长高了。”
崔硕夫人晏芷,也是出身齐国贵族,乃当年齐国名相晏婴后人,生性温柔贤淑,向来深得崔硕敬重。
崔源噘着嘴唇,一梗脖子,将脑袋从父亲的手掌下挣脱出来,不满叫道:“母亲大人,你看父亲,又将我当做小孩子看待。我都十五岁了,已经是大人了。”
夫妻俩对视而笑,晏芷柔声道:“好、好,源儿是大人了,——那还不快服侍你父亲吃茶?”
崔源精神一振,终于找到能够显示自己成年的机会,上前扶父亲在软塌上坐好,然后侧身恭谨跪坐父亲一旁,一板一眼将茶叶、葱、姜、盐巴,依次放入铜缶,冲入泉水,开始放在炉火上烹煮。
煮沸后,崔源又小心提起缶来,斟了一樽,然后恭恭敬敬奉给崔硕。
崔硕一脸宠溺,刚想取笑几句,一旁跪坐的晏芷轻咳了几声,崔硕大悟,忙正容接过,慢慢饮了几口,对崔源赞许点头。
崔源大为高兴,咧嘴“呵呵”而笑。
“此番甚是顺利,封地上家族十数代积蓄的财货已全部运来,既然大王有意任命我为临淄大夫,以后我们崔家就要在临淄置办产业,进行货殖,扎下根来。”一边在儿子服侍下吃茶,崔硕一边与夫人闲话,一个多月的路途劳累,完全消散。
说了半天,却无应声,崔硕讶然抬头,就见跪坐对面的晏芷,黛眉紧皱,面有烦忧,不知在想着什么,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崔硕一怔,放下铜樽,温声道:“夫人为何面有忧色?”
晏芷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没有好声气道:“还不是因为你的好女儿?”
旁边的崔源快嘴插口道:“大姊不听母亲大人的话,在闹脾气,自昨日起绝食了。”
崔硕一听,吃了一惊,忙道:“因为何事?——这却不是要饿坏身子?”
“多嘴。”晏芷瞪了儿子一眼,转而对丈夫无奈道,“还能因为何事?还不是与田家那小子的婚事?韶华对田单是一百个看不上眼,昨日对我发下重誓,真要让她嫁给田单,她宁可饿死。”
“胡闹!”崔硕重重一拂袍袖,满脸怒气,“她可知,为了她这门亲事,我费了多少心思,低眉顺眼赔尽小心,才让田章松口,那小子生性孝顺,最终答允,——连田单都看不上,她要看上谁去?”
“夫君,那田单有什么好,大王征招他为大夫,他居然拒绝不就,却不是一个愣头青?这几年你看看他,也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都成了临淄城权贵口中的笑话了,为此这些年妾身与韶华明里暗里不知受了贵妇们多少嘲讽,你让韶华怎么能看上他?”
“哈哈,嘲讽的好!这小子的好,却非你们妇人所能知。让她们嘲讽去,咱家闷声捡这个大便宜。”崔硕抚着胡须,一脸得意地道,“你让韶华前来,我再劝劝她。”
“既然劝,父亲大人,你顺带连另一个也劝着吧。”崔源在旁一撇嘴,嘟囔道。
“就你多嘴。”晏芷瞪眼呵斥道。
“另一个?青田向来乖巧,劝她作甚?”崔硕一脸疑惑问晏芷道。
见遮掩不住,晏芷叹了口气:“夫君路途劳累,这些烦心事儿,妾身原本打算明日再禀报,可这两个死妮子,我是没有办法了,——青田也与韶华一样,在闹绝食!”
崔硕一脸荒谬:“她又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还是那小子!——你这个女儿,执意要代替她的大姊,嫁给田单,要是不同意,她就要绝食而死。”
“哈哈、哈哈,想不到青田还有这个眼光,不愧我崔硕女儿。”崔硕一抚掌,大为欣喜地道。
“夫君!”晏芷大为不满,“你还喝彩?这两个死妮子闹这一出,真传出去,我们崔家却不成了天大笑话?以后还如何嫁个好人家?——你身为家主,还不紧想个法子?”
崔硕一听,端正脸色,沉声道:“嗯,不错,这两个死妮子,如此肆意妄为,看来分明以前对她们太过骄纵。”话一出口,崔硕立知不好,果真就见晏芷一个“你还知道啊”的不满眼神飞了过来,尴尬一笑,咳嗽一声,对崔源肃然道,“将你两个姊姊喊来,今天我要好好教训她们一下,让她们知道知道,什么是未嫁从父!”
崔源一脸兴奋,起身飞一样去了。不一会儿,气鼓鼓的崔韶华、崔青田,一前一后进殿而来,对崔硕拜身道:“父亲大人安好,——父亲大人一路劳累。”
“呵呵,不累、不累,快起身来,——听你们母亲大人说,昨日至今,你们一直没有进食?这却不是胡闹,饿坏身子,如何是好?赶紧先进食。”一见两名女儿,崔硕刚才端起的威严,遇到春风的霜雪般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堆起满脸笑,温声和语道。
一见他的模样,晏芷轻抚额头,轻叹口气,一幅“早知如此”的无语神色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