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青田双眼寒芒闪现,右手慢慢握紧了剑柄,就待齐王真个下令擒杀田单,她就将悍然出剑,刺杀齐王!崔青田自幼入深山越女剑,修习剑术,脑中全然没有权贵概念,因此齐王威势虽隆,却对她毫无影响。
孙禾、吕敖、灌应,以及二百徐林卫,也猝然抬头,面色愤怒,握紧了长矛,紧盯田单等待命令。虽然齐王的王权让他们感到极大压力,但对田单的忠诚,让他们轻易突破了这重威压,——要伤害他们无比崇拜、甘愿为之赴死的家主,不用说齐王,天神也不行!
“大王的话,听到没有,还不赶紧跪地谢恩,然后自裁?”
“也就是大王宽宏大量,不与你小小家族计较,否则现在你田家,已经鸡犬不留!”
齐王战车周围的一干近臣、弄臣,纷纷步出,对田单怒声呵斥道。
一丝不苟跪拜地上的田单,右手陡然握紧玉佩,对一干弄臣、近臣视若无睹,抬头直视着齐王,一字一顿道:“我田家无自裁兵刃,愿借大王锋锐!”
在这一刻,田单像是一柄雪藏很久的绝世宝剑,骤然出鞘,展露出惊人夺目的光芒,无论气度还是威势,都丝毫不在高高站在战车上的齐王之下,隐隐与之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
随着他话语出口,像是为他的话语做出最重分量的诠释,通衢大道的另一端,“刷、刷、刷”一阵整齐肃穆的脚步声响起,森森黑夜中,一支千人之众、身上装束与吕敖等二百“徐林卫”一般无二漆黑铁甲雪亮长矛的甲士,像是一头隐藏在深夜、而今缓缓展露出恐怖身形的凶兽,显身冲出,与严阵以待的二百“徐林卫”汇合,形成一座更大、战力更恐怖惊人的庞大战阵。
接下来,一千二百徐林卫同声低吼,弓箭上弦,长矛高举,毫不迟疑齐齐对准了齐王以及齐王身边的东阳卫,杀机如浪,霸气四溢,敌意赤裸裸毫不掩饰。
“大王,你王权虽重,也不过是王室田氏的家主,我‘潍水田家’虽小,却也是贵族世家,——让我自裁,恕难从命,如执意不改,愿请王室利刃相助。”在这一刻,田单却是撕掉遮掩,摆开车马,就此与齐王针锋相对,兵戎相见。
齐王战车周围的一干近臣、弄臣,纷纷倒抽一口凉气,面色慌乱,鹌鹑一样缩头缩脑,后退不迭。
战车之上,齐王双眼瞪大,心头一股浓重的荒谬感生出。
继位以来,特别自数年前将匡章赶出朝堂之后,他威势日隆,一言九鼎,说出的话从没有那个臣僚敢忤逆半分,而今,在这临淄城中,通衢大道之上,一名微不足道家族的家主竟然摆开阵势,要与他见个真章,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苏代却是心头狂喜,以他对齐王的了解,田单如此挑衅与冒犯,定然心头愤怒万分,绝对会将田单碎尸万段,将田单家族也一举覆灭。
“小子,你是自己死还不够,还要拖着家族一起啊,啧啧。”苏代嘴角一抹儿阴沉微笑泛起,心头无尽甘甜滋生,侧着耳朵,静静等待暴怒的齐王将田单连同他的家族一齐覆灭的美妙命令下达。
时间慢慢流逝,满怀期待的苏代等了又等,等了半天,等得跪在地上的膝盖都疼了,却愣是没有等来齐王吭声。
苏代大惑不解,抬头一看,见站在战车上的齐王双手握着横梁,青筋凸起,显然心头的确怒不可遏,——然而他的脸上,却是一抹儿浓重的尴尬浮现。
苏代眉头一皱,旋即像被闪电劈中,心头雪亮,一时间懊恼欲绝。
为灭宋国,齐军精锐倾巢而出,而今留守临淄的不过尽是些老弱病残,那怕拱卫齐王宫城的精锐“东阳卫”,也不过二千之数,如此面对田单一千二百“徐林卫”,虽然人数占优,但以刚才田单二百“徐林卫”轻而易举灭杀五百之数相府护卫军来看,却那里有丝毫胜算?如此,这个决定让齐王如何下得?毕竟真个下达命令,最后却闹出个乌龙,反过来被田单给打败,那岂不是成了天大笑话,无论在齐国还是在诸国,齐王都将威风扫地,颜面丧尽?
当今世道,诸侯国中的贵族世家,拥有着令后人难以置信的强大力量,第一体现在封地上,拥有完全的自主权;第二则是能够豢养私军,铸造钱币,制定私律——家法,无异于一个个国中之国。
特别周王朝又没落已久,礼崩乐坏,上到诸国之间,在相互吞并,下到一国之内,王室在吞吃贵族,贵族在相互吞吃,贵族也有反过来吞吃王室……大家心照不宣,相争相杀,拼命自我壮大,一切都赤裸裸以兵戈武力说话。
故而,面对无道君王的残酷命令,田单给出了最为霸道强硬的答复,却没有人训斥他以下犯上,本质上,齐王的王室田氏与潍水田家两者并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王室田氏大一些、强一些罢了。
如果田单被齐王灭杀,那他这番话不过就是不自量力惹人讥笑的自大;如果他真有足够的力量,那贵为“东帝”的齐王,也要为之低头。
这就是这个大争之世,残酷而真实的法则!
站在“徐林卫”战阵第一列,直勾勾盯着战车上齐王的孙禾,脊背冷汗如雨,双股战栗,等待齐王做出决定的这短暂时间,他只觉无比漫长,精神沉重的像是压上了一具石磨,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孙禾无比清楚,身后的这一千二百“徐林卫”完全就是空架子,特别后面冲出的那一千,不过是田单掌控家族后,聚集家族护卫换上装束而已,战斗力与真正“徐林卫”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只要齐王一旦下令,他们只有被彻底击溃、一举覆灭一条路可走,绝无幸免之理。
想着田单当时做出这番安排时的自信笃定,孙禾心头苦涩,委实想不到师兄何敢断言齐王不敢做出战斗的决定?他难道真个将齐王完全看透?——那可是一言九鼎的王,有他的骄傲在,被触怒,完全有可能不管不顾,悍然下令的。
“他没有那个血气!色厉内荏之徒而已!”想到先前田单一脸不屑对齐王下达的评语,孙禾心头喃喃道:“师兄,但愿齐王真如你所言,——可是能与秦王并称‘东西二帝’,连克秦、楚、韩、赵、魏,一举灭宋,又怎么可能是色厉内荏之徒?”
随着时间缓慢流过,站立高高战车之上的齐王一直没有下达命令,孙禾心头一股奇怪的情绪弥漫,惶恐慢慢退散,代之的,是对田单无以复加的钦佩,以及,对齐王难掩的鄙夷与藐视。在这一刻,孙禾赫然发现,如剥掉身上王者冠冕,齐王,不过就是一挥霍祖宗打下的雄厚基业、肆意妄为的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