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准备回应方德,忽地就听那破旧木门嘎吱一声。
抬眼一看,来人是她那忠厚老实瞧着年轻了许多的父亲。
方诤对她父亲方德从来都是横眉冷对,可她一看到方德就想起她死之后方德成日以泪洗面的模样,她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脸色来对待方德。
“诤诤,别怄气了,爸爸一时气急才动手打了你,是爸爸不对。”
方诤闻言怔了一下,看方德红着眼圈憔悴懊恼的模样,这应该是她那个妈闹着离婚,带着弟弟离开的时候。
上一世她除了痛恨她妈不忠之外,更痛恨的是她妈选择带她弟弟走而不是她。
自从知道她被她妈妈舍弃之后,她大哭大闹,还对方德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方德气急了才打了她一巴掌,她赌气一头扎进了盛满了水的水缸里。
被眼疾手快的方德赶紧捞了起来,又掴了一巴掌,“连你也嫌弃我是不是,都走,都滚!走干净才好,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方德布满血丝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一张胖乎乎地脸涨成了紫红色,额上脖子上的一根根青筋突突直跳,那样子像极了穷途末路的困兽。
她那个时候年龄小,又从未见过方德这般愤怒,唯恐方德当真不要自己,吓得跑回了房间,一整天都没出来。
她爸妈离婚是寒冬腊月,她一头扎进冰冷的冷水里,又一直没换衣服,也难怪会头疼了。
回想起之前的不懂事,方诤除了好笑愧疚之外,还有赧然。
她看着踟躇着不敢上前欲言又止的中年男人,她始终还欠这个可怜的男人一句道歉和感谢。
方诤从未说过谢谢或者对不起,即便是在她很窘迫的时候,她也没对人说过谢谢,到后来做‘人上人’的时候更是没有,只管拿钱做答谢或者道歉。
方诤张了张嘴,十分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爸,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方德蓦地瞳孔放大,错愕不已地瞪着眼睛看着方诤,久久不能言语。
方诤尴尬不已,努力地撑着身子要起来,眼神飘离不定,神色十分不自然地说道:“爸,你先出去,我待会儿出来。”
“哦哦哦,好!”
方德惶惶然然地应着,晕晕乎乎地转身要出去,就听得身后重物落地的声响,他赶紧回过头就见方诤已然摔在了地上。
他赶紧跑了过去,又心疼又着急的半抱着脸脸上泛着不自然红潮的方诤,探手触到方诤滚烫的皮肤,他心惊不已,“诤诤,你发烧了。”
虽说现如今她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可心理上她已经二十八岁,一向不喜与人接触的她被方德这样抱着,心理上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
但高烧让她全身乏力,她根本就没办法挣脱方德的怀抱,只能忍着不适,别别扭扭地说道:“爸,你先让我起来,我没什么事。”
看方诤小脸烧得通红,瘦弱的身子滚烫得吓人,一双眼睛也是烧得水雾迷蒙,方德哪里放心得下。
随手扯了方诤床头上还没穿上的棉衣,手脚麻利地替方诤穿上了,板着脸沉声道:“不行,你烧得这么厉害,必须得去看医生。”
说着他也不给方诤说话的余地,反身拉着方诤的胳膊,让方诤趴在自己身上,大步出了房门,向着隔壁村的一位乡村大夫的诊所走去。
小诊所离他们家大约有十几分钟的路程,要穿过一些田埂与几片竹林和人家才到。
小路都是庄稼人方便收割庄稼用锄头一锄一锄挖出来的,大都是泥土,偶尔好一点会在上面安几块石板。
若是天气晴朗,这路倒也干爽,若是遇上天气不好,那小路就泥泞不堪,一脚踩上去整个鞋子都会沾上湿泥。
不巧的是前几天一直阴雨绵延,这些小路早已是泥泞不堪。
方诤趴在方德的背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矮胖中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偶尔能瞥到男人额上顺着额角低落的豆大汗珠,她莫名地觉得鼻子发酸。
“哟,这不是德子吗?一大早急匆匆的要去哪儿?怎么不见你那漂亮媳妇儿啊?”
一个戴着斗笠披着鬃毛蓑衣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斜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方德与方德背上的方诤,眼里的揶揄丝毫不掩饰。
此人正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二流子老光棍,平日里好吃懒做也就罢了,还喜欢偷鸡摸狗。有一次收水稻的季节,这方二麻子去偷她家的水稻,正好被守夜的方德逮了个正着。
方德秉性宽厚并不愿计较,可她那个妈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儿,一点亏也不愿吃,就将这件事说了出去,两家就这样结下了梁子。
混迹在各色人群的方诤早已修成了人精,又怎会看不出方二麻子是借此奚落嘲讽她父亲方德。
也是,她那个妈为了能离婚,不惜跟她外婆家爷爷奶奶家撕破脸,这方家村统共也就一两千人,老实头方德被他老婆带了绿帽子那点破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那个年代离婚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男人被带了绿帽子还被离婚,更是颜面扫地。
方诤半耷拉着眼皮,冷冷地瞟了眼那带着些猥琐气息的中年男人,默默地记在了心中:2003年12月10日早上八点多,方二麻子出言不逊。
方德不善言辞但也不笨,自然是听出了那方二麻子的讥讽,一张面皮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不成调的话,“我家方诤……病了,我带她去看大夫。”
方德也不愿再多说,说完就要走。
然而那方二麻子却是不依不饶,伸手就要去攥方诤的衣角,挑着杂乱似刀的眉,从喉咙里挤出古怪尖细的嬉笑声,“唉唉唉,德子你还没说你那漂亮媳妇儿去哪儿了。”
方二麻子力气之大,险些将方诤从方德的背上拽下来。
方诤紧紧地环住了方德脖子,扭头冷冷地盯着方二麻子。
她是遗传她妈美艳面容,柳眉凤眼,驼峰鼻,标准的瓜鹅蛋脸,一旦冷了脸就显得有些严肃。
加之她几年来身居高位,自然是养成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即便是换了张幼童的面容,也藏不住她这么些年刻在骨子里的冷傲。
方二麻子显然是被震慑到了,但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个大男人,怎么能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吓住。于是他加大了攥着方诤衣角的力度,誓要将方诤给拽下来,掰回一局。
方诤拧着眉头,瞧着方二麻子的目光越发冷的,烧得通红的小脸已然露出了不耐之色,她正要开口打发了这无赖,眼角瞥见了一抹清瘦的身影快速蹿了过来。
她蓦地瞪大了眼睛,来人正是少年的林言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