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万八千四百,六十万四千八百零一……”自从叶希兰被萨耶从湖水中救起的那一刻,她就有了一个习惯,在心中默数来记录时间。像是在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一样,忠诚到连在梦中也不松懈,见到的都是叮咚的巨钟。只是这记时并无必要,叶希兰也不知道默数的尽头究竟在哪里,又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只知道尽头并不遥远。
也许答案要去问那些流落荒岛的人,去问他们,为何要在栖身的岩洞里刻满四竖一横记号,就算今天是否能熬下去都无法预料,还一定要花时间为自己受困的每一天打下印记。
“你在听吗?”突然的声音打破了叶希兰的幻想,坐在桌子对面的萨耶正有些不悦地看着她。
“当然在听,你总不能要我像个孩子一样眼巴巴地看着你,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叶希兰垂着眼满不在乎地回应。
“我也不是要你怎么样,也不愿意多说话,只是今天下午我就要去森特城,大概要一周的时间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待在家真的没问题吗?”萨耶说这话时好像用足了力气,说完后还有一点气喘。
“我已经恢复得很不错了,该不会你以为我还会掉水里去。”
“我只是有点担心……”
“就算我一周不吃不喝也不会死,这样安心了吧。”叶希兰感觉自己对救命之恩的感激要消磨在萨耶无处安放的絮叨里了,也许萨耶自己还未发觉,但是他的话确实比以前多了很多。
“行吧……”萨耶翻了个白眼,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因为他知道叶希兰真的可能一周都不吃不喝,埋身在那些他这个主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屋子的书堆里。每次萨耶看到那成山的书时都感觉到晕眩,所以到了今天他都还没去整理过。
萨耶离开座位去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东西,叶希兰也无意继续浪费时间,同样离开回到了那成山的书籍中。这些书上的内容都不过是平常的记载,关于历史和早就过了实效性的新闻,叶希兰却格外上心。当然她作为一个外来者,对这些老故事感兴趣也不是没有道理,就是有些过于热情了。
时间很快就走到了下午,萨耶最后整理出一个小小的行囊,里面除了必需品之外一概没有。与马车夫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萨耶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闭眼等着马车铃声的到来。如若不仔细看,你还会以为他是那些休息的老人的一员。叶希兰神情阴郁地从二楼的窗户向外眺望,远处的天空阴云密布,不知是迟到的夏季暴雨,还是灰白不散的混沌。
当今年的第一片树叶飘落窗台的时候,马车就从道路远处的拐角叮叮铛铛的出现了。盒子一样的车厢,拉车的老马摇摇晃晃,鬃毛凌乱。估计凯吉是看着价格选了最便宜的马车,萨耶旅途是否舒适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不过马车夫倒是个很有朝气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臂膀就已经很壮实了,加之他身上的短衫,这就是常能见到的那种乐观热情的农家青年。虽然你不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什么有益的启示,与他交谈却总是愉快的。
“你好,先生!”他老远就挥着手向萨耶打招呼,那手简直像是熊掌一样厚实。萨耶礼节性的站起身挥了挥手,他很不擅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置之不理会伤了别人的感情,真要说些什么又会没完没了。
马车慢慢在萨耶面前停下,车夫灵活地跳了下来,对萨耶说道:“你好洛斯先生,我是来接你到森特城的车夫,你可以叫我菲格……”他迅速打量了一下萨耶——一身黑衣,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行李也不在身边,“你的行李放在哪的?需要我帮忙搬上车吗?”
“不用了,我只带了这些东西。本来也是去买货,就没必要占用马车的空间了。”萨耶摇了摇头,也不等菲格再说什么就自顾自地登上了马车,“还是快一点吧,今晚最好能到克莱米。”
菲格虽然不敢自认为是什么有经验的老车夫,但是这样干净的客人,他敢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遇上第二个了。以往的客人要么是对马车有抱怨,要么就是带着一大堆东西,让自己的老艾兰根本走不动路。明明自己开的价格已经很低了,结果还要来受气,谁愿意啊!而这个客人显然不在乎这些,他只关心自己的行程,这倒可以让菲格的工作轻松不少,就是看起来他也不善言谈,这一路可能会有些无聊。
“好的先生,我们马上出发。”菲格像是他跳下马车时一样跳了回去,萨耶倒是觉得他没必要这样跳上跳下,可是,随他去吧。
菲格挥动鞭子,老艾兰粗重地喘息了几声才迈开蹄子。眼见着马车就要出发,却又被人突然打断。
“我想了想,萨耶,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叶希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楼,还站在了马车旁。菲格见有人来就立马拉住了缰绳,让艾兰停下。
萨耶看着站在马车外冲他挑眉毛的叶希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不想带着叶希兰一起去,这种辛苦的旅行对于姑且还算病人的叶希兰肯定是有害的,而且她也没有什么必要和理由和自己一起去——除非她真的一周不吃不喝。
“洛斯先生,这位是……”菲格见萨耶不说话,又不想见两人干瞪眼,便插话问道。
“一个房客,没什么好说的。”萨耶对菲格解释,然后又对叶希兰说道,“你现在又改主意了?你也看到了,这辆马车空间不大。”
“你从头到尾就没给过我一起去这个选项不是吗?而且如果你不想回家见到一具饿死的尸体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叶希兰能一脸正色地说着这些荒唐的话,也许这也是她独特的本领之一。
“我……”
“不对吗?”叶希兰歪着头。
萨耶这时才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对叶希兰这样的人就不能和她讲道理,因为无论你说什么,是否正确,她都不关心。她只在乎自己的事情,所以任何事情都非得顺她的心意才行。但是萨耶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时候叶希兰这个外来者开始反客为主的,估计是看在她还是个病人的份上,而自己在迁就她吧。
“行吧。你快点去收拾东西,我们赶路很着急的。”萨耶投降地摆了摆手,催促叶希兰动作快一点。
叶希兰也没有再耽误,冲萨耶笑了一下,就转身跑上楼去。
“这位小姐真有意思。”菲格这时才找到自己说话的时机,“不过她也真不该去,这一路可是很颠簸的。”
“她自己都不关心,我也没必要自作多情。只要你不在意多一个人,我也无所谓。”萨耶将身体斜靠向马车的木壁,这个狭小的车厢容下他都略微有些拥挤,再加上叶希兰,萨耶已经做好被挤得动弹不得的准备了。
叶希兰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同萨耶一样没有多少,都是被救起后才购买的。萨耶不是很清楚她的财产状况,平常生活两人都是互不打扰,只是多少还是让人感觉有些奇怪就是,毕竟当初他可没见过叶希兰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或者货币。当然他也没在意过这种事情,可能只是他没有注意到罢了。
“好了,出发吧。”在萨耶反应过来前,叶希兰就已经钻到了车厢里,动作灵活得像是一只大猫。
“好嘞,出发了。”菲格叫道,又抽了艾兰一鞭子。艾兰似乎是害怕自己又被拉停,然后再被抽一鞭子,磨蹭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走起来。艾兰的鼻息很粗,却又没有什么力量,萨耶预感这回事它拉的最后一趟车了。
但不管怎样,马车还是在稳定又坚实的前进着,朝着远处蜿蜒曲折的道路,以及道路尽头的那片阴云之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