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刘良叔父在马背上大叫,快马加鞭,伏身马上。刘縯和我夹紧马肚,立即跟上。当晚,月黑风高,但见漆黑一片中,刘家庄火光冲天。
有赖从邓家坞借来的宝马,刘縯未与邓晨就邓家袖手不援,闭门不问的做法再作纠缠,与我踏上马,立即向萧城方向驶去。他对我的骑术没有讶异,因为他知道,少年的我,有太多奇异之处。
到萧城县衙见到叔父刘良,立即道明原委。刘良叔父大惊之下,命我留守萧城,其与刘縯连夜赶回刘家庄。我宁死不允,表示必须和他们一起回刘家庄。见我如此坚决,刘良叔父无奈不再阻止。
现在离刘家庄已经很近了,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星空,熊熊的大火,揪着我们的心,叔叔忧心忡忡,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下意识地知道,一定有不幸的事情正在发生!
待得进入刘家庄,入目之处,满目疮痍,尽是废墟,呼救之声不觉,人们奔跑着,叫喊着,救火救人。
我们疾速向庄子中心的府邸跑去,远远就传来凄厉的哭声,那是母亲樊氏和二姐刘元的哭声,二哥刘仲,蜷缩着身子,跪在地上。顺着他所跪拜的方向望去,我脑门轰的一声,双腿一软,就地瘫倒,不省人事。
过了不久,我悠悠醒过来,眼角的泪珠还没有干。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伯升兄,请务必节哀!非常对不起,我来晚了...”,是邓晨,他什么时候来的,来干什么,我心中不禁恼怒起来。
没有听到刘縯的声音,只能感觉到几行热泪从他的眼角流下。一个温厚长者的声音沉声响起:
“邓晨贤侄,到底发生了什么?嫂夫人和刘元均泣不成声,刘仲说了半天,嘟嘟囔囔地,也说不明白!”是叔父刘良的声音。
邓晨沉声哽咽道:“自从下午,伯升兄从邓家坞离去,我心中始终惴惴不安,放心不下。本拟携坞内高手前来援手,无奈家父严命,不得过问坞外事务。家父多次声明,坞内高手的唯一职责是护卫邓家安危。小侄我苦劝不已,家父始终不为所动。待得夜深,小侄辗转难眠,于是未及禀告家父,擅自来此探查。不想,到时,只见伯父和小弟横尸当场,贼子们正待再起杀戒,为我所阻,无奈之下,亮明身份,再不济要和贼子同归于尽。不想贼子听到邓家坞的名号后,不知何故,竟然迅速离去”。
我心想,邓家坞,名头这么响吗?
刘良叔父点头道:“传闻昔年影洛阁阁主平宴曾受邓家大恩,立下重誓:影洛阁,但见邓氏后人,必退避三舍。看来传闻不虚!倒也算是胡打乱撞上了!“
刘良叔父遂唤来二姐刘元,刘元红着眼睛,哽咽着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当天下午,我和刘縯离开后,阿翁当即遣散府内家仆,赠金嘱托家仆们各奔东西。随后紧闭大门,独自一人在书房待了很久。阿母,刘元、刘仲在惴惴不安中看到爹爹从书房出来,都舒了一口气。
阿翁将一封书信交给刘元,说道:“贴身藏好,如有变故,将此信交付给你叔父,不得有误”。
姐姐向来乖巧,接过书信,点头答应。
大约夜晚时分,一家人刚刚用完晚膳,突然听得庄外马蹄声轰隆隆响起。阿翁沉声说:该来的,总算来了。只是没想到,来得竟然这么快!“
阿翁立即唤来三兄刘秀,立于阿翁身后,同时,严令所有人待在自己屋中,未经阿翁叫唤,不得出来。二兄刘仲向来胆小,不敢有所异议。三兄刘秀,还非常懵懂,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爹爹。
阿翁俯下身来,对小刘秀说:秀儿,来,你知道爹爹为什么为你起名叫刘秀吗?
刘秀眨着眼睛,稚声稚声地问:“阿翁,秀儿不知,为什么?”阿翁沉声说:“那时因为啊,秀儿刚刚出生的那一年,阿翁的房前居然有小米长了出来,共有三株,每株一根茎九个穗,比一般小米要长一二尺,真是好小米。阿翁啊,希望秀儿,就和这些小米一样,能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成长,长大,成家,立业,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可是,今天看来.....阿翁怕...“
小刘秀看到阿翁眼中的泪花,伸出小手,为阿翁擦掉,说道:“秀儿不怕,秀儿不哭,阿翁不哭!”
正在此时,凌乱的马蹄声已经到府门口。耳听得叫嚷:“围起来,一个也不许放掉!”府门轰地被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凶神恶煞。
为首几人,衣着考究,面目阴沉,阴森可怖。小刘秀直往阿翁的身后躲,不知何时,小刘秀的手上多了一支柳条,正是下午我所抛出去致人死地的柳条。
“下午行凶的就是这小子!”来人之中,有几个凄厉的声音响起。
闻听此言,为首几人的目光,如电一般射向小刘秀。小刘秀吓得只哆嗦。见此情景,阿翁挺身向前,挡着射向刘秀的目光,沉声道:下午之事,老朽已经知悉。犬子无状,无意闯下滔天大祸,老朽一力承担。请诸位念在犬子尚且年幼,放过犬子一马,饶了犬子一命!“
“哦,好说,好说”,为首之人,阴沉的声音响起。“只是,贵公子一掷之下,就凭一条细柳,我影洛阁一品高手竟然毙命当场,如此奇事,说不得,我折残红必须要见识见识,领教领教!“
爹爹心中大震,折残红乃影洛阁长老之一,昔年为江湖巨盗,心狠手辣,为阁主平宴极为看重之人。他跟随平宴多年,一身武功登峰造极,为人又尖酸刻薄,狡猾多变。今日之事,势难善了。
“大人,此事纯属意外,事起突然,犬子从未习武,又怎么敢与大人讨教呢!“
“如不出手,我灭你满门,实话告诉你,外面我已经安排了天罗地网,今天不仅要灭你满门,还要火烧刘家庄,杀光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折残红恶声恶气地道,说着向黑暗中的小刘秀处投去深深一睥!小刘秀双腿一软,强站着,兀自索索发抖。
阿翁一看今日安事难善了,咬牙一横心,也不见阿翁如何动作,小刘秀已经倒在父亲跟前,脖颈献血直溅。
如此变故,无论敌我,尽皆变色。顷刻之间,在场所有人阻之不及。
阿翁对来人视而不见,抬头向天,哽咽道:”我刘钦教子无方,犬子刘异误伤人命。今日以命抵命。请各位再不要为难刘家庄上下,老朽之命,一并偿还!“说罢,横剑自刎,倒在当场。
所有人都愣住了。似乎天地为之静止。过了不知道多久,两声凄厉的哭声响起,那时阿母和姐姐刘元,她们从屋内跑出来,伏身在父亲和刘秀的身边,嚎啕大哭,三妹刘伯姬尚且年幼,见此情此景,亦吓得不敢动弹,哇哇大哭,刘仲则躲在屋内瑟瑟发抖,哽咽着不敢看向院子!
折残红一咬牙,一顿脚,下令:“防火,灭门....“
就在此时,邓晨出现。所幸,折残红跟随平宴多年,记得平宴口谕严令:“见邓家子弟,退!”
加之,折残红认为,此行目的,业已达成。原来,坐镇南阳主事的折残红,当天接到风俗使者紧急报告,“刘家庄,少年,细柳杀人”,折残红接报后心中一动,多年以来,影洛阁一直在密查细柳剑之下落以及安众侯遗孤之所在,深觉此事有异,遂从南阳匆匆赶来。如今眼看少年毙命当场,料想并无差错,既然任务已了,懒得送个顺水人情给邓家,也好向平宴邀功。因此,折残红命令部下退去,临去之时,部分风俗使者怨念未消,遂纵火烧庄,折残红亦听之由之,未予阻止。
说到这里,刘元红着眼睛,从怀中掏出阿翁遗书,递给叔父。邓晨见状,自行回避离开。
叔父正襟危坐,展开信封,抽出布帛,顷刻之间,阅读完毕。然后虎目含泪,颤抖着对我说:“从今日开始,你就是刘秀“,同时转头向刘縯和刘元,严肃地说道:此事万不可对外泄露半句,切记,切记!
我心里想着,这个故事,听来为何那么熟悉,是曾经听说过的“赵氏孤儿”吗?而在这里,对我而言,正在发生的,却不是故事!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凄凉的挽歌在反复地吟唱。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穿越沉沉雾霭,缓缓向山上行去。
叔父领着我们,在家人亲友的抽泣声中,在阿母,姐姐哭天喊地的拉扯之中,安葬了阿翁和小刘秀。
那一刻,我没能忍住自己,终于流下了来到这个时代以来的第一次眼泪。
多年来的朝夕相处,情同父子,多年来的日夜相对,手足情深。小刘秀,虽然还没有展现出我所设想中傲视天下的不朽风采,但是我已经习惯了用近乎崇拜的眼光看了他很久,幻想着有一天辅助着他实现他的宿命。
然而,一切都从这一刻嘎然而止,而历史的走向,对我而言更加未知。但是我知道,终我在这个时代的一生,和大兄刘縯一样,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阿翁和刘秀为我而死,我则为他们而活。唯一的目标是,消灭影洛阁,消灭王莽!
从那一天,江自流和刘异,随着阿翁的离去,随着“小刘秀”的离去,都烟消云散。
我知道,对于大兄刘縯而言,虽然他高大的身躯在人群中显得异常醒目,但是,阿翁和弟弟的离去,不仅带给他悲伤,更让他猛醒,更让他愤怒。必须具备足够的实力,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想当年高祖刘邦,斩蛇而起,破强秦,败霸王。一统九州,君临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我刘縯,今天的蛰伏,积累,为的是有朝一日,让我的名字,响彻九霄。影洛阁,颤抖吧,王莽,颤抖吧!
可能,这一天对我而言,是极度模糊的一天。但是,我清晰地记得刘縯大兄牵着我的手对我说:“别怕,还有我在!”我看到阳光下映出的互相支撑的人字形,因此,大兄刘縯的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我还记得,我昂起头,“我不怕!“坚定无疑对刘縯答道:”你也别怕!”。
我更记得,从那天开始,我叫“刘秀”!那一年,我尚年少,但感觉走完了一生,包括我在2000年后的那2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