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什么嘛，你快点说。”
“这一天对她而言，她知道迟早会来，她说她是外地的，相比我这种在皇城脚下长大的，无论出身还是学识她都比不上，所以，她从来就没想过同我一起的以后，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她一点也不难过，平静自然，像是早就跟自己谈妥了……”
“还有呢？”
“没有了。”
“就这些？”
“就这些。”
“一一，我困了，先睡了，晚安。”
“喂，毫无过渡，我这儿可正需要喃喃细语跟呵护抚慰呢。”
“喃喃细语什么？你需要吗？一一呀，你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些？”Kylie的问题一如往常，看似简单，但一一知道，简单问题的背面是对一个人灵魂深处的拷问。”
“想让你知道我有多不堪吧，估计别人追你说的都是自己的好，这好，那好，总之各种好，至于我的好，认识你的这两周一直说，今儿说点儿不一样的。”
“整个晚上呢，你讲的，我听到最多的好像都是在炫耀耶，唯有你刚刚说的这两句倒是不在其中，算是意料之外吧。”
“我有什么可炫耀的，打小儿背井离乡，父母是知青，Kylie，你听说过知青吗？”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哇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居然都知道？”
“一一，我有看过那时的书，上边有写啊，叫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一一同Kylie认识的两周里类似上面的对话，都是一一和Kylie一个字一个字敲打上去的，通常比例是一一写五行，Kylie写一行，但一一有这个耐心，尽管没有听过彼此的声音，更没见过对方的照片，但一一有个本事，就是透过文字来识女人，这个本事已经超越了心理学的范畴，或许导演专业的敏感性加之对于受众的预判让一一在识人的本事上日益凸显，透过屏幕那端码字的速度，行文的断句与说话的节奏，一一可以猜出对方的反应，态度和心理活动的全过程，一一也曾将自己的猜测拿来向他预判的人求证，可对方几乎都予以了否定，但一一却从来都不信，在一一看来他们没有说实话。只是，对于刚刚同Kylie的聊天是一一少有承认失败的一次。一一没想到那晚的聊天从芸芸和张燕开场，却最终收在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其实，一一长篇累牍的目的是想让Kylie知道，他的身边从来都不缺追求者，因为著名的毕业学府加之皇城脚下的出生地让他成长过程中每一次的追求都变得顺理成章且十拿九稳。而说出这些故事的目的是为了带出后面自己矮胖的事实，这或许是一直萦绕在一一心头最想讲出又最怕说出的话题，两周时间不短了，一一务实主义的闹钟已经响起，如果有爱，吸引的挂钩已经钩上，如果自己的外貌是Kylie难以接受的底线，那一一就瞬间消失，毕竟千千世界大家都忙，对于顺境里待惯了的一一，内心最扛不住的就是被否定和婉拒，俗话说，凡夫畏果，圣人惧因，一一不怕****，他最怕暴雨将至前的那份宁静，一一的思绪会在宁谧中翻江倒海永不停息……虽说一晚的铺垫，欲抑先扬的做法没能奏效，扬得太多以至于都被Kylie说是炫耀，多亏话题侥幸收在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个让Kylie有些自鸣得意的知识点上，才让刚刚对于渣男讨伐的氛围有所缓解，这或许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对于这一点一一并未感觉不妥，而真正让一一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日子……
原本一一准备趁热打铁，第二天上班第一时间将昨晚欲说还休的话一股脑告诉Kylie，怎样都无所谓，反正虚拟的网络，忘记一个人的成本极低，况且关于Kylie的一切，一一同样是一无所知，而两周里，一一不问是有原因的，因为这感觉就像是抠掉奖券涂层的过程，尤其对于中奖概率极高的票，你一定是抠得最慢的，或许人们都希望给这份美好的期待多些时间，是的，即便没中，毕竟收获了漫长的等待时光，何况电脑那端透过文字还被一一隐约识出是个不错的优质女生，只是对于29岁的一一而言，或许生活的无常还是他始料未及的……
关于自己身高体重的留言，一一毫不留情地和盘托出，其实一米六二点五的身高完全可以写成一米六五的，毕竟已经这么矮了，还有谁会在意更矮一些呢，可是一一偏不，至于体重嘛，一一用“非常胖”这三个字作为答案，算是一一对自己仅留的一点尊严吗？不知道，一一将这段信息发出去后，如释重负，可转念便觉得有些对不住Kylie了，往小了说今天对于Kylie而言是美好破灭的一天，往大了说，身高、体重，简直是“难过”成双啊，再想加分也注定加不回来了，或许此刻唯一能让Kylie和一一同时感觉平衡些的是Kylie也是个丑女，最好是奇丑无比的那种。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一一发心希望电脑那头的Kylie丑到爆丑到没法看才好，这种感觉该怎么评价呢，这或许也是一一从小到大一直困惑他的地方，他有时想亲手摧毁他其实很努力呵护的美好，一一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这个毛病是在高一那年，那是一年的最冷的腊月，北风狂吼个没完没了，眼瞅着快七点，可天边丝毫没有泛起鱼肚白，更没有一点想放亮的迹象，那一刻一一感到内心的阵阵狂欢，他甚至希望天幕就此关闭，天空永远不要亮起……
一连五天，Kylie没有回复，黑白头像更是从未亮起，但在一一心里他自带画笔，添枝加叶早已画出了那个头像别样的盛开，于是一一赶忙启动了心中那个早已呼之欲出的备案，或许从小到大对付这种情况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加速将Kylie忘记，毕竟没有音容和相貌浮现，忘记一个人文字中的感觉相对还是容易一些。
那段时间一到下班的点一一就去找芸芸，同事们羡慕的话语让一一感觉这两周藏匿在心底最深处的这个秘密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毕竟相比两周热聊过后Kylie的不辞而别，还是身旁这个尽管让一一内心中有一万个不中意的芸芸或许才是最真实靠谱的。只是一一最不愿意去的约会地方就是芸芸家，可一连几天每次芸芸都把一一约到她家，每次去，芸芸的爸妈会做一桌子在一一看来是穷人家的“盛宴”热情地款待一一，芸芸吃饭很快，芸芸的父母不停地向一一碗里夹菜，一一除了假笑就是婉拒。一一知道芸芸的爸妈是老实人，当然在一一定义里的老实人多半都与贫穷相伴，一一并非看不起穷人，而是不喜欢穷人会算计，但穷人过日子又怎么可能不算计呢？就如同此刻，一一刚吃好最后一口，芸芸的爸妈就迫不及待地将桌子推到墙角处，然后老夫妇俩默契地从厨房和自己打的顶柜里搬出至少二十年前单位工会发的大锅小盆和毛巾秋裤，一边为芸芸和一一普及着这些东西的来历，别说，不讲不知道，老两口年轻时还真没少得奖，只是一一实在不能想象这些奖品同自己未来婚后的生活将有怎样的交集？思考的当口，一一的思维还是没赶上老两口早已烂熟于心的长远规划：隐约听到老两口已将一个小搪瓷盆和未来一一和芸芸的下一代产生了勾连，而此刻的芸芸正低着头坐在有些下陷的老式沙发的边缘边撸着猫边点头抿着嘴露出幸福的笑，只是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搪瓷盆相互碰撞的声响交织出市井人家该有的声音，尤其伴着毛巾秋裤散发出的计划经济的味道让一一很想逃。说到猫，一一还有一个不想来芸芸家的原因就是这只名叫狐狸的猫咪，一一不喜欢猫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第一次见到狐狸，狐狸注定对一一不算友好，每次见到一一都像一头公狮一样怒目圆瞪，张着大嘴朝一一哈哈个不停，起初一一还以为它是困了在打哈欠，可怎么看都不像。
一一心中纵然有一百个不愿意，但当芸芸叫一一去刷碗拖地的时候，一一还是边撸着袖子边满心欢喜地朝厨房走去，明白了吗，这也就是五年了，一一没有和芸芸分开的原因，当然也是芸芸的父母内心焦急想将女儿嫁出去可一一就是不松口要娶的原因，反正是芸芸大一一一岁，又不是一一，谁大谁着急，一一连宇宙毁灭都不怕，还怕摆出锅碗瓢盆毛衣秋裤来催婚。尤其是芸芸对于金钱的态度，简直颠覆了一一从小到大为什么要好好的学习的终极理想，当年虽有知青返城政策，但因为市里没地儿住，有家难回，一一打在北京一出生就随知青父母去了山西大同，说一一长大爱吃肉那是因为小时候压根儿就没见过肉，那时还以为肉是一种调料呢，大同生活虽说没父母插队时那么苦，但那个年代，一颗芹菜倒上些酱油一炒竟成了一一记忆中最好的菜，也是一一一家三口中午唯一的菜。不过，物资一匮乏，想象力就会飞起来，那时的芹菜还真有一股浓浓的芹菜味，吃到最后一一愣是觉得吃出一股鸡蛋羹的味道。只是那时一一还小，没等大人盛好饭，一个人站在桌子前，吃到盘中只剩下些黑黑的酱油汤和零星几点像是专门用来点缀的芹菜叶，那天中午一一父母用馒头沾着黑黑的酱油汁的画面成了一一记忆深处最难忘的画面，从那天起一一就暗下决心，以后要挣好多钱买好多好多的芹菜……
尤其对于芸芸总挂在嘴上三张银行卡的计划，那简直是要了一一的命，一一不想将生活过得那么苟且，他甚至觉得如若那样，简直愧对父母的养育之恩，一一很难想象，每个月拿着只有500元零花钱的第三张卡的日子，要知道一一从小努力学习可是要买好多好多的芹菜来报复性消费的。
一周后，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头像突然从黑白变成了彩色且跳动不止。一一小心翼翼地将头像点开，“北京人，你在哪里？”就这一句，一一原本感觉已清楚掉的记忆即刻上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