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哥,江大哥!”来人是袁枚,很慌张的样子。但进门看见躺在地上的陈冀后,脚步就停了。审视犯人一般看着江冼和那女子,尤其是那女子。
“别看了,吓的,一会儿就好,”江冼不耐烦,似乎再谈一句这件事,他的面子就要少一分,“不是让你去禹家吗,怎么样了?”
“哦哦,我去了,禹家不要我进去,说他女儿没事儿,从头到尾都没事儿,死的是他家的丫鬟,棺材里的也是这个丫鬟,还说丫鬟是被狐狸衔走了。”袁枚讲。
江冼猛地将刀身放回去,“蹭”地一声响,愤愤道,“丫鬟,丫鬟会给用这么好的木头,还找风水先生?”
“我也是这样说,但他们家就是不要我进去,最后还说要告我扰民。”袁枚气得不行,加重了最后“告我扰民”四字,凸显自己的委屈。
江冼心领神会,拍拍他肩头,说,“一会儿我们再去。”
“去也没办法呀,”声音从横变回了昨晚的娇滴滴,看来口水事件告一段落,“你去,难道他们就要你进去了,这么大的面子?”
江冼被好一顿噎,说不出话来。那女子全然不觉,大摇大摆地出门去,命令着说,“把地上那个扛起来,我们晚上偷偷去。”
袁枚疑惑地看看江冼,江冼一副你看我干嘛的样子。最后二人还是老实把陈冀抬起来,送回府衙去了。路上还不忘说了八百回,以后让陈冀少吃点。
等晚上陈冀醒的时候,江冼、那女子二人已经在禹家房顶上了。袁枚在底下望风。
“你看。”女子指了个地方,叫江冼看。
江冼什么也没看见,问,“你看到禹家女儿了?”
那女子白了他一眼,说,“天地当铺,你家县令出来了。”
果然,禹家离天地当铺只有两条街,在这房顶上刚好就能看到天地当铺的门口。此时,杨县令正上府衙的马车,马车下似乎还有两个人,但不是县衙里的。天地当铺,江冼这两天已经听几回了。这女子反复说,新县令第一次来立马就要去天地当铺。这当铺难不成真有什么别样的地方?
正想呢,那女子已经从房顶下去了,稳稳落在禹家院子里。江冼感慨她轻功如此好时,也轻声下去。
“看到了吗,亮烛火的那个窗户,”女子轻声说,“禹家那死了的女儿就在那儿。”
顺眼望去,窗户烛火辉映下,分明是个梳妆的女子,长发如瀑,手上动作轻柔如无骨。可一想到这是个死了的人,而且再联想到棺材盖上的抓痕,江冼一身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我们顺着墙根儿悄悄过去,然后......”未等江冼指挥完,那女子就挥手向窗飞去,眨眼间,便到了窗户里面。江冼目瞪口呆,却看到那女子已经在窗户里指点江冼上去了。
等费了好一阵儿力上去后,江冼已然精疲力尽。进去却发现,原来不止禹家女儿一人,还有一男的。男的抬头,竟然是今天刚死了老婆的柳氏。可是此刻看着灰头土脸的,十分没精神。
“跟江捕头说吧。”女子斜坐在床上,头倚着床栏,悠然自得的样子。
禹家女儿听话娓娓道来。
原来她的确得病死了,魂魄却未走,游荡时遇见了好色之徒柳氏,便惑了他的心智,二人合伙将其老婆吓死,禹家女儿才取了命,活过来。
“取命,吓死,这......”江冼不可思议,但那女子却丝毫没有慌乱。反而缓缓问道,“魂魄没走,不是因为没被牛头马面索走,是鬼蜮开了是不是?”
“是。”禹家女儿道。
“那借柳氏老婆的命,再移到你身上,也不是你们能办的,是谁!”女子的声音厉起来,连脸色都变了。
“天......天地当铺,落九娘。”
又是天地当铺,江冼想,这天地当铺究竟是做什么的?
还没等他反应,女子就从床上立身起来,到了禹家女儿的近旁。只见她一手五指张开在空中比划几下就带出了几缕光亮,随之便落在禹家女儿身上,光亮瞬间变成了绳索样,紧紧锁住了禹家女儿的脖子。随着光亮颜色越变越深,禹家女儿脸上也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她嘴张着,像要吼出来,但却听不见声音。
“转过去。”女子轻声道。
江冼意识到她是在说自己,嘴里还是问了句,“什么。”说完,不自觉转过去面向墙壁了,他见惯了死人,与盗匪刀枪相拼也从未怕过,但他看着禹家女儿的脸却是发怵,连带着对那女子也怕起来。
不知何时,女子才叫江冼可以看了。等江冼转头,禹家女儿已瘫倒在地,原先一泄如瀑的长发也成了枯草般,浑身散发着恶臭。其他的地方,江冼不愿意去多看。而此时,柳氏仍旧是灰头土脸的,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呆呆的、木愣愣的,叫人看着就害怕。
“受禹家女儿勾引起,精气就被禹家女儿吸光了,行尸走肉而已,你要抓他回去吗?”
江冼不知怎么回答,抓回去,这案子好像也没法交代,不抓回去似乎又对不去柳氏死去的老婆。对了,他老婆。像看穿了江冼在想什么,那女子紧接着说,“禹家女儿索的命,我已经收了,但是还不回去了,只能在明天黄昏交回鬼蜮。”
“为......为什么还不回去?”江冼不明白,按理讲有来有回,禹家女儿能索命,难不成就还不回去了吗?
“如果他老婆是全尸,就可以,但跟天地当铺牵连上,估计你们前脚走,后脚天地当铺就把他老婆的心收了,所以还不回去了,行了走吧,这柳氏你也不用带走了,留在这儿,禹家的人也饶不了他。”
说着,那女子便抓住江冼的手跳窗而下。随后怎么出的墙,又怎么和袁枚接的头,江冼全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女子跟袁枚交代要好好把自己带回去,然后好好照顾自己。之后的话,他就像聋了似的,一句也听不清,依稀听见她说“相公”什么的,也不知所谓。
许久,江冼才被身后禹家亮起的灯火和哭喊声惊醒,这时女子早已不见去处,只有袁枚还在不停问怎么回事。
“禹家女儿死了,真的死了。”
“啊?”
两人伴着从禹家往县衙走,走了一半,江冼疯了似的往西巷跑,到了柳氏家门口,翻墙便进去。袁枚在门外好一阵急,终于等到他出来,却听见他怔怔地说,“真没了,真没了。”
“什么真没了,江大哥,什么真没了?
问许久未果,袁枚只好扶江冼回去,一夜无话。
翌日,江冼又像没事儿似的,被新县令托付去天地当铺送字,送庆贺他们开门大吉的字。袁枚一路小心跟着,他总觉得江冼有事,但又猜不出是什么,只好小心保护着。
到了天地当铺,江冼顿了顿,站在门口不进去,让袁枚去叫人出来。出来的是位热情的伙计,可越看,江冼就越觉得眼前的伙计是妖魔鬼怪,自己的胸口还空落落的,像心也被人挖走了一般。
字送出去了,伙计百般感谢,连邀他们二人进门喝茶,推脱好一番,才脱身。出来回看,天地当铺灰暗暗地罩在柳树下,像云匣镇的旋涡,要把整个镇的人都卷进去。
“江大哥,你还见昨儿那姑娘吗?”袁枚问。
“什么?”
“就是昨儿那姑娘,出来后,她说你长得白净好看,做相公很不错。”说着,袁枚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又挠头又整理衣裳的,像别人要他做相公。
江冼回想起昨日的禹家女儿狰狞样,坚定地说,“不见,死也不见!”
可是还没巡三条街呢,就听见上府街上炮竹声响,江冼一看,昨儿那女子正捂着耳朵站在新开的店铺门口笑呢。
江冼抬头一望牌匾,“阿妧点心铺。”心想,这下算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