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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一霜骤变千林色

早饭才过,逸阳才踱到通往锁风轩的角门口,正看见一双远去的背影。

风儿穿了一身簇新的墨色衣裤,一手抓了一支极大的毛茸茸的狗尾草,一手拉着暮宇,将那狗尾草蹭在他耳边搔痒,暮宇边躲边笑边回手去抢,风儿却已然哈哈笑着将狗尾草藏去自己身后,见暮宇来夺,挣脱开他转身就蹦蹦跳跳朝他做鬼脸,二人一路打打闹闹地跑出门去。

逸阳在翠竹下停了步,握了握手里的锦盒,想叫住风儿,又不忍搅了她的兴头,想了想,还是决定晚上等风儿回来再来送她。

这盒中的物什,仍旧是要送给风儿。

一向思虑周到的逸阳,并没有去想:若是风儿并不肯收下这礼物,自己到底又该当如何。

也许,只是不愿去想罢了。

望着那拉着手不住欢快笑闹的二人渐行渐远,逸阳心下有几分羡慕暮宇,但随即便轻轻摇了摇头,将脑中的荒唐念头都抛了去,又继续望着风儿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看微风吹起她头上银色的发带,随着她轻快的脚步不住地蹦跳飘舞。

此刻的逸阳也并不会知道,若干年后,他竟然会无数次地再回想起眼前的这个情景,在梦中,这情景也无数次地重复,每一次,都让他的心痛碎一地。

每每再回想起当时望着风儿笑闹着一蹦一跳朝山下跑去的背影,只觉得这看似寻常的一幕影像,原来竟是如此的珍贵,珍贵得永生永世再不能够重现。

若是能够回到那个刹那,自己能够叫住风儿,不让她走出九离山庄,那么便是立时要他用性命来交换,逸阳也会毫不犹豫。

-------------【镜头转换】-----------------------

一到癸江镇我就乐得直蹦,今日镇上果然是热闹非凡。

小小的十字街中心上面对面搭起了两座戏台,两个戏班子憋足了劲头,唱念做打,演得如火如荼。街上挤满了各种做买卖的,当然最吸引我的只有卖吃食和卖玩意儿的。在人群里钻来挤去,一会子便是一身大汗,可我兴头正好,连累也不觉得。宇哥只怕我和他走散了,一路只是死死拉住我的手,当真是有些烦人。

西边的戏台正演《水漫金山》,东边的戏台又开锣要唱《八仙过海》,我左手抓了一支糖人,右手拉起宇哥就往东边的戏台下跑,却忽然瞧见了栖霞村的几个孩子也结伴来凑热闹。

先看见我的是金锁,可他却并没叫我,倒是虎哥儿朝着我先喊了声“风儿”,我还分明看见金锁还悄悄瞪了虎哥儿一眼。

我其实也并不想和他们亲近,想来他们也知道我当众挨打的事情了,便只是朝虎哥儿一招手。宇哥更是不愿我再去招惹是非,忙忙拉着我就要走。可偏偏这时候,我正瞧见阿贵朝我这边斜着眼睛瞟了一下,就立马转过身子去,仿佛避瘟神一般,心下却不由被激得火起:小人!

一手甩开宇哥,我便径直跑到虎哥儿身旁,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粽子糖,不由分说一股脑儿全塞进他手里:“虎哥儿,给你糖吃。”

虎哥儿倒一时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把糖往我这边推:“不……不要,太多了。”

我见他推得不是十分坚决,干脆把糖塞到他怀里,故意大声道:“虎哥儿,上回你帮我,我还没谢你呢。你当我是朋友,我有糖自然要分给你。”

虎哥儿更加腼腆,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没、没事,我爹就踢了我两脚,不、不、不疼。”朝阿贵瞥了一眼,咧了咧嘴,又说,“阿贵就惨了……”

阿贵突然就上前一拉虎哥儿:“不许瞎说!我没挨打!”

刚才我见阿贵不理我,心底好生气愤,只道他也瞧不起我,听他二人这么一说,才明白抱石村的挨打的孩子家人恐怕也都告上门去,只怕这几个孩子回家每人也都难保不给家人一顿好打。我心下又觉十分愧疚,将手里的糖人朝阿贵手里一塞:“阿贵,我害你们挨打,都是我的不是,我给你们赔不是了。”说罢,将一路买的吃食都一股脑地朝众人手中塞去。

山中村童都是淳朴之人,哪里还计较许多,见我如此,他们反倒都甚不好意思,正这时,戏台上的锣鼓家伙已经响起,我们便拉着手搂着肩一道凑过去看戏,不一时就又是称兄道弟地亲热非常了。宇哥见我们不吵架不打架,也放了心,他本就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也乐得多些玩伴。

有了这一大群孩童相伴笑闹,这一日过得越发的有趣,我和宇哥身上所带的银钱虽不多,但买些吃食还是足够了,有吃有玩,不觉间已然是太阳偏西,宇哥劝我回去,我仍是十分不舍。于是宇哥便又说起山上大伙儿都要送我生辰礼物,让我也很是好奇很是期待,尤其是师父也说过要送我件好东西,也不知道会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或者是我娘用过的物什?不过不管是哪一样,我都想要,我还从没得过生辰礼物呢。于是便点头答应了,由着他拉着我的手往回走。

与栖霞村的孩子们分手后,只剩下我和宇哥,这一路上我还是闲不住,边走边吃,又说又笑,宇哥笑说我这一日没吃坏肚子已然是万幸,不过不那么万幸的是,我吃东西的时候有说有笑,倒是被嘴里的吃食呛到了好几回,尤其是在我学着唱今日听来的戏文时,呛得咳嗽了好一阵。

可就在我红着脸不住咳嗽之机,我发觉有两个灰衣汉子远远跟在我们后面。稍一回想,忽然觉得这一天之内,倒好像有数次都见过这二人,好像都是在我们身后的某处。只是当时我只顾了和栖霞村的孩子们玩闹,不一时就忘了。

难道——这二人一直都在跟着我们不成?难道他们是元宝家的亲戚要来找我报仇?

我朝宇哥悄悄做了个手势,宇哥随即便领会得,也朝我微微点了点头。我二人就仍旧一路说笑着继续前行,只是偶尔偷偷做个小手势。

随着高高低低的山路转过山环,我仍旧是边走边高声唱着戏文,宇哥却已然抱了个物什悄悄腾身上树埋伏,只待那二人一路走来,宇哥先是一枚小石子丢到一人肩头,那二人猛地一抬头,紧接便又一包细沙土迎面抖将下去,将那两个人扬了个正着,灰头土脸,顿时好不狼狈。

宇哥和我捉弄得手,自是十分得意,拍手大笑之余,我叉了腰朝他们骂道:“你们回去告诉蒋元宝,若是敢再来惹我,小爷要他好看!”

洋洋自得间转身要走,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我和宇哥竟然已经给八名灰衣人围在了正当中。那些人仿佛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般,在离我们不过数尺之距蓦地出现,却悄然没有半点声息。

骤然遇到这等鬼魅一般的陌生怪人,我和宇哥几乎同时惊得一跳,二人便背靠背将身子贴在一处,打量周遭这八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

还没等我一一看清楚这八个人都长得是丑是俊,忽听得我背后一个冷森森的声音问道:“那个黑衣裳的小娃娃,你就是风儿?”

我赶忙扭过头,却见不知何时,又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个老头,穿着一身土黄色布衣,样式有些古怪,一张忒长的老脸,想来他纵然不是马的弟弟,也是驴的哥哥,满头华发一副白须,倒又像是山羊的舅舅。只是这张脸上,那一双笔直的剑眉已然是带了凶相,更兼那眉毛下一双精光逼人的阴狠眸子,还有个又高又怪的鹰钩鼻,看得我不寒而栗,登时连取笑他的胆量都没了。

初时慌乱有些害怕,待得稍稍定了定神,我一挺腰板,转过身朗声道:“我就是风儿,请问老人家您是哪位?”

那黄衣老者似乎是早已认识我,故而那双怪眼只是略略打量了我一眼,就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你这小女娃子胆量倒是不小——乖乖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哎呀,原来我竟然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强盗,果然师父说外面坏人多,还真有敢跑到九离山来作恶的!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头么?可见这伙子人应该是初入行的,再或者就是一群笨蛋,要不怎么会直接往刀口上撞呢?当真是一群不知死的鬼。

一想到这里,我更加有恃无恐,朝着领头的那个老头子一仰头骂道:“凭什么我要跟你们走?喂,你一把年纪的一个老头,领了这么一大伙儿人来欺负我们两个小孩子,真真好不要脸!”

我还要接着骂,宇哥却一步跨到我身前护住我:“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可知道这里是九离门的地界?我师父容不得你们这些坏人在这里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那老头却根本不搭理宇哥,一双鹰一样的眸子只是死死盯住我:“小娃子,你还是乖乖地跟了我去的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和宇哥对望了一眼,便昂头朝那老东西吐吐舌头:“我偏不!”突然,我二人同时将手里的物什一左一右朝老头丢去,我口里还高喊出一声“着法宝”。

那老头一个闪身避开一个,衣袖一挥,将另一个也荡了开去,却见自己躲开的不过是一块荷叶包着的糯米糕,而衣袖荡开物什落地便零落散开,不过是用纸包着的一包甘草梅子,登时大怒。

我和宇哥却已经趁了这一个小小空隙,拉着手直直朝着一旁峭壁下的一条山缝奔去。

这个看似极其不显眼的山缝便是“一线风”的入口,此处山壁裂开一道自上而下的缝隙,宽不过两尺,非身形瘦削者都不能进入,两侧都是十数丈高的直壁,绝对是个脱身的好去处。这地方还是我和宇哥跑出来玩的时候发现的,“一线风”这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不料身后那老者身法却是奇快,瞬时便已然追到我身后,一只枯瘦的手朝我抓将过来,万幸宇哥快了一步,将我用力拉进石缝,可我的肩头上的衣裳还是被抓住,将右手衣袖顿时扯去了大半。

好容易逃入山缝中,我和宇哥都松了一口气,我刚刚笑道:“幸亏咱俩跑得快……”忽然便听山缝外那老者森然吩咐手下人:“你四人上崖,你二人沿了山缝子去找到出口堵截。”我刚刚朝宇哥一咧嘴,又听那怪老头又道,“他两个就在里面,你们点了火把扔进去,不出来就活活烧死这两个小野种。”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陡然急转直下,从此变故叠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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