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不再因为是安傅铮的孙女,是胡心一的女儿而被介绍时,我发现找工作是一件没那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多读书,要多读书。为了有一天,当你不因为别人,你还可以因为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高考考了多少分,但是我去了妈妈的大学。周围每一个人都比我成绩好,他们被称为是万中无一的天之骄子。
他们从前的学习生活对我来说像天方夜谭。我没有那种经历。
而我在大学学得吃力,勉强通过考试。毕业后在家里玩了很长时间。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词汇量很少,很难集中注意力思考一些稍微深刻一点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真正喜欢的东西。
我出去一边上语言学校,一边选择专业方向,后来读了很久的美术史和艺术品管理,也过上了我的大学同学们十年前就开始过的生活。我脑子里面逐渐多了些东西。
我那时才知道小时候我用来当过家家玩的很多东西,是有价值的艺术品或工艺品。
我喜欢它们,真的喜欢。
人们喜欢的东西往往是他们熟悉的东西,所以,如果一个人人都觉得好的东西,出现在你面前,不必急着否定,可能你只是还不熟悉,多给自己,给它些接触的时间。
但你也要知道,它可能真的好,你因为了解到它真的好,而喜欢它;
也可能它不是真的好,你因为熟悉它而觉得它真的好。
我的简历和我的业绩帮我找到工作。
但我今天不想在这里谈工作的具体事宜,因为如今的工作与我之前的工作存在的那种反差,带给我巨大的轰炸般的感受。
我体会到一种,……一种束缚。每时每刻都有人想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没办法在周三下午和林渊去博物馆了。
从前,我以为,去博物馆是我的工作的一部分。因为我以为投入时间在提高美商上,是一种职业自觉。
但其实它不是。
我的工作原来不是审美,甚至不能是审美。
在例会上,我了解到我的工作的实质,只能是一种买卖。
有人卖,有人买,找到他们,撮合他们!
没有人卖,让他卖;没有人买,让他买!
至于这个物件儿是什么,不重要。
我还体会到一种,……一种叫竞争的东西。在经历很多次新客户的流失之后,我却甚至没办法去责怪谁,因为他们看起来那么疲惫,那么急迫,那么需要业绩。
我被拉去新同事的家里做客,因为他们眼里流露着对房子的自豪,一种想要分享给我,并得到赞许的自豪。
他们想让我认可:如今,在这所城市能买房的人,都是了不起的。
可我感觉局促,坐立不安,我坐在餐椅上,这里没有单独的餐厅和会客厅,你身边正在吃东西的孩子,下一秒就去沙发上看电视了;你可以见到刚刚与你交谈的人转身就打开卫生间的门了……
更紧张的不是这些,是他们口中的生活:工作的不稳定,房贷的压力,孩子的教育,老人的身体,自己的无力感。
他们拉着你不停地剖析整个行业的趋势;抱怨被压榨的劳动时间,不公平的佣金条款;如何理财走赢通胀;必须卖掉这个房子,集全家之力,在学区买房,送孩子读某个学校;微薄的退休金没办法支撑长辈旅行,没办法选择某种保健品;每天都有因为缺钱而发生的争执……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问题,我从前只和同事们聊一幅画的色彩构图,一个作者的新风格,一个流派的发展历程,一个装置的摆放……
我去问林渊为什么这些人过得这么苦,林渊告诉我,他们其实是过得最好的那前百分之二十的人。能够在自己的家中跟我聊学位房,聊婆媳关系的人,都是幸福的。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有跌落脚手架,拿不出治疗费宁可截肢的工人;有提前结束暑假,骑行五百公里上学的学生;有我们看到过的春溪福利院的小朋友;有八十五岁还在街边卖菜的老奶奶;有帮家人看档口在寒风中写作业的孩子……”
我觉得自己走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也许是真实的世界。它有一百种痛,但为了哪怕一个喜乐,大家愿意承受那一百种痛。
我渐渐开始审视这个世界,有哪一部分是真实存在而我不知道的,有哪一部分是曾经大家营造出来希望我看到的。
我在学着开始思索这个世界中,迎来新的一岁。
我们在布朗大宅开生日会,我考虑了很久,真的没办法邀请我的新同事们来这里参加生日会,我不想带给他们困扰,他们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来认识和接纳我。
我收到了几幅亚洲新兴艺术家的画作,青玉笔筒和镇纸,龙泉葵口盘,民国紫砂壶和黄花梨玫瑰椅一只……
林渊送我的是八位数的礼物。但我更觉得那是一份无价之宝。
他用我的名字申请了慈善和公益基金会。安如爱心慈善基金会和安如公益基金会。他把他毕业后所有个人收入都放在里面做原始资金了。
“你已经慢慢在准备着。去吧,帮助你想帮助的人;实现你想实现的事。”林渊对我说。
这真是一份沉甸甸的礼物。
我从布朗向美侬堡的方向望过去,那里面有一位孤独美丽的女人,今天原本该是我向她致谢的日子,但我不想原谅她。
我更不想原谅那个不会爱的男人,那个纵容她变成女魔头的人,如果当初她收到的不是碧玺浴池,而是像我这样的礼物,她会不会走在另一条路上。
我会好好珍惜我的生日礼物,也让自己成为配得上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