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了三次相亲的我,对这件事颇感疲倦,因为第一眼若不想将我新收入的画作分享给他,就再也提不起兴致了……
周三的午后,我收到新展消息,便兴冲冲去了现博。
这次特展是加博纳尔的人物速写图。一股喷涌的生命力,画面滚滚热浪,动人又震撼,了不起的大师,寥寥几笔,画尽了神采、思想、动势之美。
“很快会再来。”我在脑中计划着,因为五点前要赶回半个城远的另一边开会,现在就必须离开了。虽未尽兴,但谈不上遗憾,毕竟我的工作与生活都是与热爱的艺术品交织在一起,每一日原本都是满足且充实。
我快步走向展厅南出口,在即将离开之际,带着依恋,有些总结性地回过头去,打算来一次充满致敬意味的告别。
于是,就在那一刻,这一生的名场面,展现在眼前。
我刚刚站立凝视加翁作品的地方,此时站着一位男子。
看向他的瞬间,一束电光从天而降击穿了我的心脏。
我感到疼痛,感到眩晕,感到一丝又苦涩又甜蜜的震荡,泪水就不由自主留了下来。
我哆嗦着伸手去扶住墙壁,想控制住自己。
视线稍微清晰些后,我忍不住又往里面看。
他还在那儿,这画般的男子,风度翩翩,轩轩如朝霞举,连满厅的大师真迹都失了神采。
怎么会有如此出众的人,将含蓄和张扬的美感兼具一身。
我整个后背都像燃起熊熊烈火。
在炙烤中,我的肉体剧烈地退缩,我的灵魂却拼命脱离出来。
于是,我、我的肉体、我的灵魂非常恐怖地相互对视着。
我以为自己死了,直到我冷静下来,把思想、肉体与灵魂归位,知道自己不是死了,只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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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地奔走一圈之后,我请了假,不能错过这样的人啊。
从北门再次回到特展厅时,我低下头站在一幅画前,这正是他浏览的方向,我的心砰砰砰地跳到连自己都感到振聋发聩。
……如果他就这样从我身边绕开,越走越远…………
想到自己的魂魄也会这样被他带走,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也正在这时,一张面纸递至我面前。
我顺着面纸先见到一副柔和的,带着珠泽的指甲,被修剪得十分整洁;修长白净的手指,柔润得如玉一般。
我接过纸巾马上遮住自己滚烫的脸。
再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完美的面庞,他目光灼灼,眉眼如水,丹唇外朗,齿若含贝,五官与轮廓都尽善尽美。
不能再删减一厘,不,不对,哪怕尽情增减,也改变不了他的情韵与气度。
他穿着接近白色的米色休闲西装,浅驼色衬衫,灰绿色暗格领带,举止潇洒安详,美好得如同珠玉在侧,令人自觉形秽。
站在这样的人身边,已经不能用喜欢来形容。
………
我镇定下来,已明白刚才那种苦涩的甜蜜从何而来,因为必得要出尘绝色来配这朗朗如日月入怀之人。
不是我。
………
不能相濡以沫,也不必相忘于江湖,做一同游览博物馆的博友已是幸事。
理性将我的思想拉回现实,然而心跳得太厉害,我竟然还忍不住打起嗝,持续了二三十秒,当时真是面红耳赤,恨不能原地消失……
“还好么,哪里不舒服?”他轻轻询问我。
我一直“咯咯咯”地打嗝,根本来不及回答,只能任由不争气的身体尽情地蹂躏自己,把所有狼狈的一面暴露给他。
反正到了这地步,还能更差么,强忍着继续下去吧。
我用那张有香根草味的面纸擦拭了眼角之后,指着旁边的速写图说:“有点被感动得失态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幅画,说:
“我第一次看加博纳尔的手稿,也是特别感动。”
“你看,”我指着画稿,说:“加翁这时已经有指关节病变,这里的线条,笔法不流畅,却因为特别的朴拙,更打动人,是不是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生命活力,一种热情。”
我冲他笑时,他也在冲我笑,说:“生命能量滋养了自己,是自信;滋养了他人,是热情。”
“是的,太对了!”我向他伸出手,介绍自己:“安如,博物馆爱好者。”
“林渊,一名新的博物馆爱好者,请多指教。”
我们俩把三层主展楼又游览了一遍,大一厅是现代绘画主题展;二厅的临展是外借苏博的明代紫砂;夹厅是李无涯个展;四五六厅合并为明清外销瓷专展;大A厅自然馆;B厅是古瓷器常展;C厅为精品木雕、玉器、文房展……
这样多展厅,不计其数的精品,不可能细品,只能做匆匆一游。
我的高跟鞋开始磨脚,但我不愿停下脚步,怕这缘就此尽了。
我让他猜镇馆之宝,他走遍各馆,面露难色,对我说:“真的太多厉害的宝物,是用什么来衡量镇馆之宝的评价标准?是年代还是艺术价值?还是工艺难度?”
“是这只小小的碗。”我在一方天青色瓷器前停驻。
“它是不是有残破?”他凑近展柜,语气疑惑。
“那是蝉翼纹小开片。”
“你知道的真多啊,给我多介绍些,它的好在哪里?”
“它以玛瑙入釉料,从不同角度欣赏,色泽随光变幻,很奇妙是不是?”
他点着头,细细看过,起身后又拿出一张纸巾擦拭刚刚抵住前额的那块玻璃,然后对我说:“我好像经历了一次新的审美震荡,我们交换电话吧,下次还一起看展。”
就这样,在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天,在普通的生活场景里,遇到了梦中的人,还成了朋友。
我觉得做我自己就足够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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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向停车场,而他走向现博和省博附近那栋摩天大厦。
我看着他走过的地方,那几栋地标性建筑,从冰冷中活过来了,空气中弥漫着柔情蜜意,使我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变得生动而温柔。
真是个好世界啊,这个有他的世界。
………
回到露西,一切还和做梦一样。我拿出那张他递给我的纸巾,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这个下午的共处就又如电影般回放了一遍。我再次感到了那种苦涩的甜蜜,或者是甜蜜的苦涩,我的心又隐隐作痛。
我在房里走了一圈,眉头紧皱。
我看到衣柜挂满各种名牌成衣,和高奢定制的限量款;
看到只用一次就搁置着的香水;
看到堆叠着的五彩斑斓的胭脂眼影;还有无数不翻看色号根本分辨不出颜色的口红……
我在镜中看见了一个很贵的小姐姐,发型经过精心修饰,发丝养护得当。
她穿着G牌最新款墨绿色鱼尾裙,臀部和腿部被修饰得刚刚好;
她黑色宫廷款蚕丝衬衫上点缀着古董级别的钻石胸针和珍珠项链,这一串项链,能换什么,能换谁?
她唇色脱落,眼睛周围被棕色睫毛膏晕染了一大片,这副狼狈的妆容,是在展厅几次三番哭泣之后的痕迹……她就用这副丑样子和男神呆了一下午。
我“噗”地一声笑出来。随即又很想哭。对一个有着小自尊的女性来说,还有比这更糟的第一次相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