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房里的手术台上,侧躺着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手术室的门从外面朝内推开,心如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走进来,她走近侧躺在手术台的男人。
「郑先生,我是麻醉医师狄心如,你知道你今天要做什么事情吗?」心如问。
「要做大肠镜跟胃镜,无痛的」躺在床上的男人说。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进行麻醉,郑先生可以在心里默念从十数到一」心如拿起药瓶,准备打进插在男人手背上的针头。
「等一下!应该不会有危险吧!」男人担心的问。
「郑先生放心,这不会有危险,你大概三十分钟就会醒过来了」
「妳保证不会有事喔!」那男人还是怕。
「放心,不会有事的,这根本也不是手术,剂量很安全的」
「妳保证喔!」
「我保证。」
「那妳答应我,我醒过来后,要跟我交往!要跟我在一起!」
「好~我答应你,可以麻醉了吗?」心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这个请求,她怎么可能会答应,但她就是答应了。
「麻烦妳了,心如。」那男人直接叫她的名字,像是认识很久的,像是朋友的叫法。
心如被叫的奇怪,她明明不认识这男人,但又好像跟这男人认识很久一样,她仔细看了这男人的脸,这个陌生男人给了她一个微笑,她觉得似曾相识,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看过这个笑容,她看了挂在墙上的钟,那是一个数字的电子钟,没有分针指针,只会显示出阿拉伯数字,电子钟上的时间显示九点五十一分,时间到了,她要赶快进行麻醉才行,她不再多想,把麻醉剂打进针头里,不到五秒的时间,那男人就闭上了眼,突然,旁边的仪器发出声响,男人的心电图变成一直线,血压也急速下降,然后旁边突然出现一堆医师把她推开,开始对这男人急救,她慌了,她明明确认好了这男人的体重跟过敏史,她没做错任何一个步骤,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她傻站在旁边,然后慢慢靠近,看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她想起在哪看过这男人了,这男人不就是高国兴吗!她觉得自己害死高国兴了,她显得更慌张,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一旁的护理师突然拉住她朝她问「妳不可以在这里,妳是他朋友吗?」
心如想说话,但嘴巴却张不开,她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然后,那群开刀的医师一个个离开手术台,她看到手术台上的那男人,肚子还被开着,血不停的从里面冒出来,她摀着嘴哭,拼命的摇头,突然,那男人坐了起来,她看着那男人的脸,那是她二十几年好朋友的脸,是舒慧的脸,舒慧瞪大着双眼盯着心如。
「妳不是答应我了吗!要替我照顾国兴!」心如一张嘴说话,那些血液就从她的口鼻冒出来。
心如被吓的睁开眼睛,她张大眼左看右看,发现她在自己家里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她坐起身,摸摸自己额头,这噩梦把她吓的满头大汗,她抬头看了拉上窗帘的窗户,外头太阳的亮光,把窗帘晒的发起橘黄色的光,她又看了放在床边的小时钟,时钟上的数字显示着九点五十一分,那是舒慧去世的时间,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认为是舒慧来找她,因为她并不是怕鬼的人,她根本就不相信有鬼,她知道是那些歉疚感,把她逼得喘不过气来。
舒慧去世已经过了一个月,这个月高国兴都没有出现在医院里,她甚至听到院长说高国兴打算辞职不做了,她有点担心高国兴,她当然不是要照舒慧说的那样,去试着跟他交往看看,但那是她最好朋友的请求,舒慧这辈子从来没跟她要求过甚么,只是交往的请求太难,她想至少可以给些关心,她从床上起来,把窗帘拉开,让阳光透进房里,然后她进浴室梳洗,准备出门,去高国兴的家里找他。
心如在高国兴的家门口,她按了门铃,听见门铃响起一段熟悉的旋律,她想起以前常会来这找舒慧聊天串门子,舒慧来开门时,手里总是会拿着一支麦克风,一支行动KTV的麦克风,那时高国兴在争取升为主任的职务,几乎都没休假,她们会整天在这里唱歌,只是后来高国兴真的升为主任了,也开始对她有些企图,她就再也没来过了。
门铃的声音响过了一段旋律,但没有人来应门,她又按了一次门铃,仍然是没有人来应门,她又再按了几次,还是没听到有人来开门的声音,她心里有些不安,担心高国兴是不是出了甚么事情,她拿出手机,马上就拨了报案的电话,她很快的说了这里的地址跟报案的理由后,把手机放进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她又按了一次门铃,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响应,她低头看大门下的门缝,觉得这门缝似乎比一般的门缝大了一些,于是她趴在地上,屁股翘的老高,想从门缝看到里面的情况。
「小姐,妳在干嘛!」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背后问。
心如被这男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看见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站在她身后「这么快!」她有些惊讶现在的报案后警察的处理效率。
「是我报案的!我怕我朋友的老公在里面发生甚么事情!」她赶紧站起来跟警察说。
「欸!怎么是你!」心如一看这警察的脸,就认出是谁,这个来处理的警察,是江政瀚。
「啊!怎么是妳报案的喔!」江政瀚还带着安全帽,他也认出心如。
「是啊,不过妳们警察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我才报案不到两分钟」
「我正好骑车在附近,听到无线电通报就先过来看了,妳说怕妳朋友的老公在里面发生甚么事情?」
「对啊!先找锁匠来开门吧!」
「等锁匠来就慢了!」江政瀚把安全帽脱了,走回摩托车那,把安全帽挂在摩托上挂钩上,然后再走回来,蹲在门口,拿出开锁器具开锁,没多久的时间,就把锁打开,开了门走进去。
心如还站在原地,她觉得警察会开锁并不是甚么奇怪的事,只是这锁也开得太快,这让她担心起自家大门的锁。
他们一进门,看到满地凌乱的物品,像是被抢劫了一样,他们在往里走,发现在客厅电视柜旁,有个男人正翻箱倒柜的,把抽屉的东西都给丢在地上。
「警察!别动!闯空门!」江政瀚手握着挂在腰间的枪托,喝止那个男人。
那男人回过头,满脸胡渣,头发凌乱,看着江政瀚跟心如问「你们进来我家做甚么!」
心如仔细看了这男人,虽然这男人邋遢,但还是看得出就是高国兴。
「主任,我是心如,你还好吗?」心如站在江政瀚身后问,她见高国兴模样有些古怪,不敢靠近。
「妳认识这人,他就是屋主?」江政瀚回过头问她,她点点头,但眼神注意着高国兴。
高国兴知道是心如后,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然后就不在乎的,又开始翻箱倒柜。
「喂!他好像怪怪的...」江政瀚小声的说。
心如也觉得高国兴不太正常,但她没跟江政瀚回话,她不希望真的是这样。
「主任...你还好吗?你在干甚么?」
「手机...我刚传给舒慧的...她的手机...」他的语气像是要哭出来,他疯狂的在客厅把所有东西翻起来,把那些瓷器花瓶,通通推倒碎落在地板,那凌乱像被闯空门的家,是他自己做的。
他突然停下动作,瞪大眼东看西看后,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手机屏幕上不断触碰打字,但他动作卡顿,一个字一个字的,按的并不熟练,他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后,又开始瞪大眼东张西望,在找寻甚么。
江政瀚跟心如站着不动,始终跟高国兴保持着三四公尺的距离,他们不敢靠近,还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想理解他的行为。
「在哪里...妳在哪里...」高国兴就像小孩子找不到妈妈,不断的哭找,他又拿出手机打字,传出讯息。
心如看到在她右侧的柜子上,在她只要伸手就能碰触到的距离外,一本家俱的型录的内页透出亮光,她悄悄慢慢的推开那本型录,压在型录下面的,是一支手机,那是舒慧的手机,心如认得出来那个粉红色保护壳,那手机屏幕不断跑出讯息,显示着昵称是小鸡老公传来的讯息,她又看向高国兴,高国兴哭着脸,还在焦急的在手机打字,没有注意他们这个方向,她轻轻地挪动自己的位置,让自己更被江政瀚的身体挡着,「挡住我...」她小声的跟江政瀚说。
「我不会让他过来!别怕!」江政瀚以为她害怕,于是站的更挺,要保护心如,他稍微回头看了一眼心如,想确认她的位置,发现心如的手指在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滑动。
「有没搞错现在还在滑手机!」他小声地说,他怕被前面那个男人听到,会激怒那个不太正常的男人。
「不是啦...」心如没再解释,她专心的看着舒慧的手机屏幕,看着那些高国兴传给舒慧的讯息。
江政瀚也不时的往回看,他想看到底甚么事情那么重要,让她在这时候还在滑手机,他一面注意高国兴,一面回头查看,他看那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里,心如滑出一则一则的讯息。
「我今天把家里打扫一遍家里变得很干净喔~」
「我看了妳上次说想买的沙发妳眼光真好我马上就订了应该过几天就会送来了~」
「下午好吵隔壁楼在装潢施工妳一定觉得受不了吧~」
「我把新歌存进麦克风里了这样妳就可以练新歌了~」
江政瀚被这些讯息给吸引,甚至都不注意高国兴了,他继续看着心如滑动这些讯息。
「我今天很早起来喔虽然昨天没睡好但妳不喜欢我睡太久吧~」
「我好后悔...」
「我在电视看到一件衣服我觉得妳穿一定很好看~」
「妳讨厌的那个人竟然又要出来选举了~」
「妳去哪里了?」
「我们应该回家的」
「妳怎么都不回来看我妳在怪我吗?」
「小鸡妳到底去哪里了?」
「对不起我那天应该跟妳一起出院回家的」
「小鸡不要怪我回来看我好不好」
「我们应该回家的对不起」
「我们应该回家的对不起」
「我们应该回家的对不起」
之后有好几个讯息都重复着我们应该回家的对不起这几个字。
「你们在干嘛!出去!」高国兴突然冲上前推开江政瀚跟心如,心如被推的跌坐在地上,江政瀚赶紧蹲下身关心心如。
高国兴推开他们,就看见柜子上舒慧的手机,他破涕为笑,马上把手机拿走,然后慢慢走回沙发上坐着,一则一则的看,然后又拿出自己手机打讯息,又拿起舒慧的手机看,看自己传给舒慧的讯息。
「这人是怎么回事!」江政瀚边扶起心如说。
「你们走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高国兴的情绪突然平静了,这时候的他看起来还算是个正常人。
「主任,你不要这样,你这样舒慧会伤心的。」心如看他这时应该可以沟通,但她也不知道该说甚么来帮他,只好搬出舒慧的名字。
「她在怪我,怪我那天没让她回家,所以她都不回来看我,她一定早就有预感了,想在家里跟我过最后一天,但是我竟然不让她回家,让她在死前还动了这么多刀,她一定很痛,她一定很痛...」他看着手机里舒慧的照片,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
心如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默默的看着他。
「老婆?妳朋友?去世了?」江政瀚根本不知道情况,也没时间让他问清楚,但他想搞懂,只好小声的问心如。
「你们走吧,我想自己一个人。」
「有甚么我们可以帮忙的...」
「帮忙!有啊!你们帮我回到那一天!让我可以带小鸡回家!好好的在家里过最后一天!帮我啊!你们能帮我吗!」高国兴嘲笑她,笑她甚么都不懂,还妄想能帮忙。
心如听了这话,没有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反而眼神变的坚定。
「先生!你太太去世我们很遗憾,但是你这样!」
「走吧!」心如打断江政瀚的话,拉着他就往外走。
「这样不行吧...欸....」他认为不能就这样放着高国兴不管,这男人需要帮忙,他反而觉得心如这样不对,竟然想一走了之。
心如拉着他走出高国兴的家,他们走出大门,关上门后,心如就放开手,不再抓着他。
「谢谢你帮忙,这样就可以了。」
「甚么这样就可以了!这男人需要帮忙啊!他这样下去真的会不正常的!」
他其实想起独角兽,他不想又看到一个正常的人变的不正常。
「我知道怎么帮他了。」心如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妳知道!怎么帮?」
「找林正义!」
「林正义!我不这样觉得,妳忘了独角兽了吗?这根本是一样的情况!他以前就搞砸过了,我觉得不行!」
「你也看到了,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他那个催眠的方法,而且独角兽也因为他有机会慢慢回复正常不是吗?」
「...」江政瀚没有回答,他还在想,他虽然觉得心如说的有道理,但他心里还是认为独角兽会变那样,是林正义根本不够专业造成的。
「我还是觉得不妥,我们应该找别人来帮他。」他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林正义。
「你不知道他能做到甚么,但我知道,他一定可以。」心如知道,因为她看过李晓婷他们家的例子。
「不就是催眠,又不是甚么别人不会的方法,妳也对他太有信心了。」他不以为然,因为他看到的,只有那些。
「唉呦你不知道啦!」她不能解释,独角兽的催眠大致上看起来还算是正常,但林正义能做的不只是那样,他还能改变别人的记忆,但是改变李晓婷跟李母记忆跟私自将李父安乐死的那件事情她也有份,不能让别人知道,何况他还是个警察。
「我还不知道!我认识他都十几年了,那时候妳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哩!妳要找他妳去找,我另外找别人帮这个男人!」他走回摩托车,拿起安全帽要戴上,准备要走了。
「不行!」心如挡在他摩托车前,不让他走。
「甚么不行...」他两脚撑着地,跨在摩托车上问。
「要你去跟林正义说,让他来帮他!」
「甚么!办不到!妳的主意妳自己去跟他说!我才不会又找他来治这个人,他
又失败了怎么办!那我又当一次帮凶喔!」他激动的把安全帽给脱了,激动的讲明自己的立场。
「拜托你!我去讲的话他可能不会理我,但是用你的立场去跟他讲这件事情,他一定会帮忙!」她会这样坚持,是因为林正义并不算让独角兽恢复正常,所以她迟迟没决定让母亲接受林正义的方法,但那方法确实也让独角兽朝好的方向发展,所以她还想保留着跟林正义的这个约定,但是如果这时请林正义帮她催眠高国兴,就等于把这个约定这个机会给用掉了,她必须要把这机会留给自己的母亲。
「我的立场就是不会找他啊!」
「拜托!你相信我,林正义一定可以帮他的,只要你去跟他讲,跟他讲说这是老天再给他的一次机会,弥补当初没有帮到独角兽的机会,跟他讲说你还相信他,他就一定会帮忙!」
「我没相信他啊!我不干!妳自己去跟他说,别挡路!我要走了。」他又把安全帽给戴上,然后把摩托车头给转个向,他把摩托车发动,转了油门就骑走。
「这也是老天给你的机会!」她大喊。
「甚么...」他没再催动油门,他停下,回头看心如,想知道她要说甚么。
「你也是害独角兽变成那样的人不是吗!这不也是你的遗憾吗!你不觉得很巧吗?如果我不是今天来这,如果不是这个时候来这,如果我没打电话报警,如果你不是正好骑车在这附近,你会遇到这件事情吗!你会知道这件跟独角兽遭遇很像的这件事情吗!这是老天给你弥补遗憾的机会,是给你们俩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他看着心如没有说话,他觉得心如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件事情确实很巧,他虽然嘴巴硬,但他相信那些看不见的力量,他是警察,他确实遇过很多凑巧的事,都在暗示他,指引他去发现一些甚么。
「我只会跟他提一次,他不帮忙我就不说了。」他信了那些巧合的说法。
「太好了!谢谢你!你不会后悔的!他一定可以办的到!」
江政瀚离开摩托车,往心如走来。
「妳的联络方式...」他拿着手机,有些笨拙地说。
心如看着他的手机,又看向他,有些迟疑。
「总要跟妳说他答不答应吧!」
「喔...对!对不起」她道歉后马上后悔,因为这就像是承认她误会跟她要电话的企图,她很快的把自己的联络方式给他,想减少一些尴尬。
「妳干嘛这么坚持要帮他?他只是妳朋友的老公吧。」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问。
「我朋友...死前要我帮她照顾她老公。」她留一半话没说。
「我看妳心肠不错,不然也不会这样,不过我劝妳不要想太多,这种友情勒索、亲情勒索的,我看很多了,都不会有好结果,有时候,自私一点,不是甚么罪过,那会让自己好过很多。」
「嗯...」她给了江政瀚一个微笑,她需要被人安慰,这话让她心里好过很多。
「等我好消息~」他骑上摩托车,丢下这句话,似乎也就是告诉她,要她别担心,他会说服林正义帮忙,然后他就骑着车离开。
心如看着他离开,她还站在原地,她觉得心里头暖暖的,她没被别人这样安慰过,这话确实说进她的心里,她想起刚刚在高国兴家里时,他总是把她挡在自己的身后的保护他,她觉得这个男人似乎不错,可以倚靠又体贴,但她再认真一想,那可能只是他的职责所在吧,她甩甩头,有些害羞,觉得自己像个发春的女人,她把那些感觉丢掉,然后才想到,都见过他几次了,但还不知道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