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铮把那瓶桃花放床头柜上，换了第一天来时沈朝灯给他的那瓶绣球。
蓝色的花球，即使每天都会记得换水养着，可是盛放之后，不可避免的走向了凋零，原本明媚的宝蓝色的花瓣周围生出丝丝枯黄与黑絮。
霍铮捧着那瓶绣球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沈朝灯不知去向，可是不久之前她坐过的那里小桌上放着一枝新的桃花，还没被修剪过，很明显，是他离开之后新剪的。
霍铮站在那里，手指摩挲着青瓷瓶滑腻的瓶壁，可还是生生被气笑了，虽然他自己也知道他这气生的莫名其妙。
沈朝灯从小楼中某个房间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白净的瓷瓶，她走出来抬眼就看见了霍钦手中那束将至枯萎的花束，眼中带上一丝幽色。
宝蓝色的花瓣之上染着黑色，枯萎的花，用带着行至末路的秾艳。
沈朝灯喉间逸出一丝轻笑，虽然感冒已经好了，这几天她的嗓子被霍钦一天一次的糖水来养着，也早就好了，可是沈朝灯却觉得喉咙突然有些痒。
沈朝灯走过去放下手中新瓶，把霍钦手中的瓷瓶连同那束花接过去，走到墙角随手提了一个小锄头走到一棵长得茂密的茉莉旁，弯腰刨开一个坑，把花枝连同瓷瓶中养过花的水都倒了进去，然后开始拨土一点一点将那蓝色掩埋了去。
霍钦饶有兴致的站在沈朝灯的身旁，看她随意却又无声的动作，仿佛在看一场诡异设荒诞的送葬。
而且，他想起来，前几天他给那瓶绣球换水时，若沈朝灯在旁边，一定会让他把那水倒入花盆里。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霍钦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
“不，只是感觉他们原本干净的开在枝头上，即使枯萎也不应该随便的扔垃圾堆里给弄脏了。”沈朝灯回答的漫不经心。
霍钦轻笑了一声，“挺有意思，这论调，跟红楼里黛玉葬花时的想法不谋而合，或者说，你也会葬花？”
沈朝灯闻言惊讶的挑眉，手下动作顿了一下，接着笑起来。
“你怎么这么憨，我逗你玩呢，我这么说你居然也相信，葬花这么文艺的事儿我做不了，我只是，”沈朝灯用锄头拨了一下土，把露出来的花枝全都埋入，接着道，“我只是不喜欢我喜欢过的东西丢在外面，和旁的垃圾丢在一起。”沈朝灯唇角的笑意很深，“这个院子是我的，这棵茉莉也是我的，那些花，即使枯萎要被丢掉，它们也还是我的，即便我要丢掉它们，也该丢在我的地方。”
“……”霍钦被噎了一下，片刻后却又笑起来，意味不明。
沈朝灯刚才那番说辞，不管是前还是后，大概都不是逗他的吧。
恐怕，不想她曾喜欢过的东西弄脏是真，想把自己的东西留在自己的地方也是真。
这占有欲……
霍钦在心里“啧”了一声，想象一下，这占有欲若是落在他的身上，他……可能做梦都要笑醒了。
“占有欲这么强？强到连那养花的水也不放过？”霍钦忍不住逗她。
“别闹，”沈朝灯把锄头放回去，然后拎了瓷瓶回去，重新歪在了躺椅上，她放下瓷瓶，从小桌角落里的小抽屉里拉出一抽纸巾，仔细的擦着手指，一根一根，仿佛在做一等一的大事，她听到霍钦这样问，抬头，看霍钦时，脸上挂着“你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的表情，直看得霍钦摸摸鼻子无奈的笑起来，才重新低下头去继续擦着手指，半晌之后，把擦过手的纸巾叠起来，放到一旁，才慢吞吞的道，“我妈从小教我，爱护地球妈妈，从珍惜每一滴水做起。”
行吧，珍惜水资源，没毛病。
霍钦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抬眼，看见沈朝灯脸上分明也带着盈盈笑意，笑意从唇角蔓延，一直蔓延，融进了眼睛里。
霍钦忍不住又要化身痴汉。
那边沈朝灯笑意不落，她拿起摆在桌上的桃花枝，一手拿起小花剪，开始打磨花枝，一如往常的认真。
霍钦看着这样的沈朝灯，忍不住连呼吸都放轻了。
“霍钦，你对我有所求，”突然，霍钦听到沈朝灯的声音，霍钦惊了一下，可沈朝灯依旧低头，专心手里的动作，连头都没有抬，就在霍钦怀疑刚才那声音只是他幻觉的时候，沈朝灯放下剪刀，把修剪好的花枝摆到瓷瓶里，打量了一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然后，抬头，望向霍钦，开口，“霍钦，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对我有所求，我以为，你所求什么，我是知道的，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沈朝灯叹息，“你想要什么呢，霍钦？在我这里你想要什么呢？”
霍钦没想到沈朝灯会突然转话题，问的这么直白，或者说，他没想到沈朝灯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他们一直没有谈过的、他避而不谈的话题。霍钦呼吸滞了一下，眼睛所望，是沈朝灯直白的望着他眼睛的视线。
霍钦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沈朝灯也再没有说话。
目光交错，对视，仿佛一场对峙。
沈朝灯先别过眼去。
她轻笑一声，道，“我总觉得，你让我觉得，我……我有些自恋的觉得，你的目标可能是我，”她又说，“不是你最初的想要的沈东篱，你想要的……是我沈朝灯。”
沈朝灯和霍钦都知道，前一个想要和后一个想要，意味不一样。
前一个，只是想要沈东篱这个身份会的东西，想让她为他工作写歌，而后一个……是他想要拥有她，或者说，他想要占有她。
霍钦没说话，他看沈朝灯半晌，目光才从沈朝灯身上移开，转而扫视整个院子，片刻后，突然开口问道，“你记不记得你在这院子里埋了多少……你喜欢过的花的尸体？”话中所说，与沈朝灯所问，并没有直接关系。
沈朝灯听到霍钦这话，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眼中的阴霾散尽，尽染上盈盈笑意，“你别说话了，怪渗人的。”沈朝灯捧着两个花瓶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微微俯身，目光直视霍钦的眼睛，眼中有着不加错认的认真，“而且，没有过，即使被我埋了，我也一直喜欢。”语中笑意清晰可见，那份坚持也清晰可见。
霍钦看沈朝灯走向厨房，眸中波光溶溶，所有暗沉都寂灭了去，化成不可消散的偏执。
没有过。
他问她说，你记不记得你在这院子里埋了多少你喜欢过的花的尸体？
……多少你喜欢过的花的尸体。
她说，没有过，她一直喜欢。
霍钦站起来，随在沈朝灯身后走进去。
沈朝灯已经给她新插的那瓶花注了水，正要拿起养过绣球的那呵空瓷瓶来洗。
霍钦自然而然的接过去，代替了沈朝灯的位置。
“玩音乐的人的手要好好保护着，你不知道吗？”霍钦啧了一声，颇为嫌弃。
沈朝灯被气笑了，“你不玩音乐？”
“我？我不一样，我就是一唱歌的，保护嗓子就好。”霍钦关了水，拿了干净的棉布，把手上和瓷瓶上的水都仔细的擦干净，低头时，神色温柔。
“不是，你不用保护脸吗？”沈朝灯想到霍铮那句嫌弃的跟她说霍钦那货也只有一张脸还能看，他还要靠脸吃饭呢，忍不住笑起来，“毕竟你还得靠脸吃饭。”
霍钦听到沈朝灯这话，手上动作听了一下，诧异的望过来，“你怎么会这么想？握天生丽质还需要保护吗？而且，我只靠脸吗？我还有八块腹肌好吗？”
沈朝灯笑得扶着腰，感觉笑得有些肚子疼。
霍钦崩了半晌，也忍不住笑起来。
笑够了，霍钦望过来，神色温柔认真，眼底的光一如初见时的澄澈干净，只倒映出沈朝灯的影子，“姐姐，你刚才问我要什么？”
沈朝灯脸上的笑容也落下去，认真的望向霍钦。
她跟他说，我大你三岁，你该叫我姐。
“姐姐，给我唱一首歌吧。”
“就唱《我曾听过风与温柔山川》。”
霍钦手指摩挲着瓷瓶滑腻的瓶身，开口，声音很低。
《我曾听过风与温柔山川》，是霍钦第一章专辑《听》中的主打歌，作词作曲，都是沈东篱，是霍钦不曾找到她的那段岁月里，沈朝灯给他写的一首歌，也是“沈东篱”写给“霍倾之”的唯一的一首歌。
霍钦想要把沈东篱挖到他新筹备的工作室的念头，就是由这首歌起。
沈朝灯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温润彻底落了下去。
“我不会唱歌。”沈朝灯一字一顿，“我不会唱那首歌。”说罢，就朝着门外而去。
霍钦在沈朝灯转身之际，握住沈朝灯的手臂，沈朝灯没想到霍钦的动作，不设防之下，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霍钦扶住沈朝灯不稳的身子，一条胳膊垫在她的腰上，不经意间，两个人就离得很近了，从远处看，沈朝灯整个人就像是依偎在霍钦的怀里。
“姐姐，你走路得小心一点呀。”霍钦低头，嘴唇即使不凑近沈朝灯耳畔，他的温热呼吸也一下一下落在她的耳中，他轻笑，似乎心情很好。
沈朝灯挣开霍钦环着她的腰的手臂就要走，而霍钦也任由她走远。
“姐姐，你没有喜欢过的花。”
“也没有曾喜欢的花。”
沈朝灯听见霍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