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有人送我家一只猫,那是我第一次和猫一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应该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我记得它小小的,白白的,很胆小,从我第一眼看到它,我就担心它不能活,我甚至不敢去碰它。
它有一个很令人匪夷所思的小毛病,就是老躲在烧火的土窑里。几乎每一次烧锅我都能看见它,那时候我也太小,有好多次我没有注意,都把火烧起来了,才发现它。
它就躲在最里边,折腾出了小小的声音,一场正在燃烧的大火紧紧围着它,那大火出自我之手,我看着它瞪亮的眼睛而心生悸动。
我仿佛看懂了它的心思,那一刻它是想活的。
也许当时我还有拯救生命的勇气,应该也是那一次,将我毕生不舍不放的勇气通通带走。
我把烧起来的柴火赶紧拿出来,微微的有些烫手。我小心翼翼把它抱出来,抱到安全的地方。
它永远都是怯生生的,它可能觉得它一无所有,只有易碎的生命。
而我如今也是一无所有,最可耻的就是生命。
我救出了它,耗尽了我对生命所有的虔诚,可是还是没能阻止它奔向死亡的盛宴。
就像我,我希望我一动不动,站立成世间最古老的树,历经万古不忘不轻松的疼痛,只为嘲笑千年不灭的传承,见证生命都将附庸于世俗。
那是一个午后,我记得很清楚。那只猫死在了阳光下,旁边还有我们给它准备的食物,它应该是绝食而死,应该是力尽而亡。
我当时以为我们给了它食物,给了它关心,给了它挽留,就已足够。可是今天我变成一株行走的苇草,我理一理那些缠绕在我身上的丝线。
我才发现,是我们的不作为害死了那只猫,是我们一丝温情下铺天盖地的冷漠默许了它的死亡。
因为它的生命好像不值得我们去痛,不值得我们拼尽全力,不值得我们付出所有。我们没有送它就医,也没有送它回家,我们只把它放在了阳光下,铺垫了一张废旧报纸,放了当时我们认为还比较奢侈的面条,于是它死在了我们虚假的爱里。
那种虚假可能我当时由于年纪尚小,我并不精通,可我的确是杀猫的帮凶。
我认为人世间只有一种恶,叫做恃强凌弱,对强者,我们隔岸观火,对弱者,我们一哄而上。
有人给了我一把刀,我接住了,我看着鲜血淋漓的小猫,也慢慢挪步过去给它剌上了一道伤口,那是我体内的兽,也是最真实的我,最懦弱的我,最世俗的我。
它死以后,我畏猫如虎,再也不敢去碰猫,我很多次被猫吓得尖叫,被猫吓得痛哭流涕。我不知道我是害怕它毛茸茸而蠕动的身体还是锋利而伤人的爪子,也可能是害怕生命的流逝,和我不哭不闹的无力。
直到今天,我仿佛就是那只猫,那只被我围在火里的猫,那只我从火里救出的猫,那只在阳光下去世的猫,那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们默许死亡的猫。
那个午后它死了,还带了我。那个午后,我死了灵魂,从此像幽灵一般在世俗里飘荡,像一株苇草一样随风张扬,从此我匆匆数年,都是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