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对。”
“你哭了。”
“……对。”
“在我进来的时候,你擦干了最后一滴眼泪。”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
“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和你住在一起之后我的每一件往事都告诉了你,可是唯独这件事,我不想对任何人提及。”
“也罢。其实你告不告诉我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确定这一次你没选错?”
“我选错了。”
“既然知道选错了,为什么还要这么选择?”
“因为另一个选项也是错的,而且,错得更离谱。”
“照你这么说就没有对的了么?”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错的花朵结不出对的果实,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也只能犯一个尽量让大家都舒服一些的错误了。”
“舒服一些?可是就我看来在你做出这个选择之后好像没有人看上去很舒服的样子,包括你自己。”
“是,也许是很痛苦吧……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比现在痛苦千百倍的东西还在后面,不论是对谁。”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
“我就是这么确定。”
“好吧。可是……你所说的那个更加离谱的错误,又是什么?”
回答的声音于此时沉默。那双灌注着悲伤的眼瞳望向了天空,而正在这是天上一块厚厚的云飘过,遮住了阳光,那双反射着耀眼炫光的眼睛,此刻阴冷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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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耗门。
冲天的烟尘,遍地的瓦砾,乌黑的焦土,刺鼻的气息。
在当初入住洛阳鼎定帝国之后,那位雄才大略的光武大帝是否有想到过,自己一手缔造的伟大帝国也可能会沦落到今天的这一步?
大概有想过了吧。
因为在这世上一切的一切都终将归于历史,过去是现在的历史,现在是将来的历史,将来是将来的将来的历史,如此循环往复。
可是这些对于那位早已作古的伟人来说只不过是身后之事罢了,而对于正在经历着这些的人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些。
可是又能如何?曾经的大汉帝国辉煌得就像是天边永恒的太阳一般,可是从它步入辉煌的那一刻起,不就已经埋下了今天掉领域破碎的基因么?大家都说出来混早晚要还的,这是很朴素的道理,不光是对人,一个帝国也难逃同样的命运。曾经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站在尚未毁灭的这座帝都的夕阳之下,女孩有些哀婉地说,任何东西都是有生命的,城市也和人一样,有诞生,有兴盛,也就会有凋亡。它诞生得那么壮阔,它兴盛得那么辉煌,那么它的凋亡,想必也是前所未有的惨烈。
这也许只是悲上心头之时的无心之言罢了……可是今天,它变成了现实。
在几天之前,这里还是一座人口几乎达到百万的巨大的帝都,而现在,唯有断壁残垣和积尸如山,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令人扼腕叹息的回忆。
任何人任何事,有开始便有结束……而现在它结束了,也许,谈空中那个看上去永恒的太阳,也会有陨落的一天吧?
而更为渺小的人类,也只能是按部就班地接受命运,命运让你生,则生;命运让你死,则死……容不得半点的商讨和回旋。
所谓的人定胜天……真的是真的么?
不知道,能够知道的只是曾经有那么一个不知好歹的自称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少年人,而现在,他好像沉默了。当最后一个不相信命运的人变得相信命运的时候,所谓的希望就算是正式的陨落,对于那些有着对抗命运这样疯狂的想法或者说是非分的奢求的人,也差不多该放弃这些无谓的努力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么?可是……你能够决定的东西,只不过是命运允许你去决定的而已,就连这句话本身能不能从某一个特定的人嘴里说出来,都是由命运来决定的。
曹操站在耗门之上,默默地环视着四周,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明明自己上一次仓皇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座恢弘的帝都,可是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个擅长于玩弄权术的董卓大人有的时候未免也太过头脑简单了一些。仅仅只是因为洛阳不是他的根据地,而他要离开这了,于是就拿走了这里能拿走的一切,拿不走的就用一把火把它们统统化为灰烬,甚至连位于城郊的历代先帝墓陵都被他手下的那些兵给翻了个底朝天……这是彻头彻尾的强盗逻辑吧?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真的是太像了。当年镐京为异族所破,平王东迁,从此旧都便被荒废,城郊野黍横生,凄惨荒凉。偶有旧臣路过此地,不胜悲怆,作此《黍离》。而在今天的洛阳,在冷却了烈焰焚烧的炽热,在拂散了浓烟熏遍的焦土之后,也会变成那样一片黍离之景吧?那么……此何人也?此何人也?
明知故问。
曹操发现自己错了。
在当初董卓玩弄大权的时候,他以为他可以击败董卓,他以为这一切全都是董卓的错,他以为只要打倒了董卓之后就一切都结束了。可实现在董卓已经败退,却把洛阳弄成了这样一幅惨景。真的结束了么?
可以说是结束了,也可以说没有。但是不论如何,董卓必须死。
既然要效忠这个帝国,那么就效忠到底吧。‘他抽出短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在墙上疾书一阵,转身离去,在他离开的时候那手指还在颤抖着,淌出的腥红色液体滴落在地上,描绘出他离开的方向。
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疆。
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
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
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注:此为曹操所著乐府诗《薤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