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已没有未来可言。
赤红遍染整片天空,黑色的骨骸枝干直插天际,散落开世界树一般的碧绿大树横亘在天底下一个黑深深的破口里,碎蛋壳似的天空碎片直往下掉落。天空的破洞在不断扩大,很快更多的旋涡云状黑洞出现了,天幕宛然如漏洞百出的破布。
一层层波浪似的褶皱状气流在云层激荡,天空已经像是暗潮汹涌的海面。深红色的雨水如同天空神的血泪,那里嚎啕大哭,风雷骤变。海面映衬着朱红,激起数十米的巨浪,似是在燃烧,又像是大出血。
不断响起噼里啪啦如柴断裂的声响,画面扭曲,空气波纹像是撕裂的碎布。
世界已不存在时空这个概念,因为无数的事物如同在静止中摇晃。空间像是一块浓稠的黑巧克力,它正在融化,流下的黏糊的固液混合态似在涌来涌去。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啊啊啊啊滚开不要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开滚滚开滚开滚开开开开开……
远边似乎各种传来惨烈的哀嚎声,混合着无数的杂音回响,乱糟糟的言语让人分布前后。声音如同要炸裂了一样。
但随着画面如坠落般迅速向下,街上的行人却有的如木偶般静止不动,有的又像行尸走肉,有的甚至说不上保留着人类应有的姿态,但没有声音,没有响声,沉寂的如同声音的禁断之地。任由没过膝盖的血水如沼泽般逐渐上升,水面上绽放出绿莹莹的、盈满神性光辉的剔透碧草。
而建筑在燃烧,被深黑的火焰吞噬,那些如同异兽一样的黑火咆哮着,无声无息间被焚烧殆尽。黑色的火焰灼烧雨水霹雳作响。
然而又突然闪现出行人逃窜哀嚎疯狂的画面,与街上的行人出现重叠的现象,倏然间画面切断,迸散出无数溅射的碎片。然后行人便如割麦般整片倒下,身体四分五裂,血水同雨水完全分不清楚。画面突然又一转,出现更为疯狂的画面,那里人们仿佛在高声呐喊着、激烈跳跃着、卖力挥舞着,沦为背景的火焰飘摇不定黑烟如蜂群升腾,夹杂着哭声笑声喊声说话声,反正数不尽的声音如同鼓面一般震动,仿佛在举行盛大的篝火晚会。
画面开始出现扭曲抖动不稳定的征兆,很多事物就完全看不清了,模糊的光线让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假。这时,忽然传来更急促的声音——
“……晓——”
是我吗?
“……逃……”
逃?逃去哪里?
“界……”
怎么了?
突然,画面一颤——
紧接着一红,出现蛛网般的裂纹,满目尽是可怖的血红。
鲜血的终末。
……
雾间晓半边身子往前一倾,猛然惊醒。
耳边先是一阵嗡鸣般的由远及近的空白音,声音渐大形成杂音,然后就出现了一点隐约的声响。意识从绚烂的的光线中淡化出来,空荡荡的无意识图景开始转变出色彩。轻度头晕过后,大脑的图像处理运作起来,眼前映出了一团模糊的黑点,雾间深吸一口气,稍显闷热的空气涌入肺部,一种终于缓过气去了的感觉在身体内荡漾开来,他适应了这个世界。
环顾四周,一间大礼堂内整齐地坐满了学生装扮的男孩女孩,迎面高台上看起来有人在讲话中。嘁嘁喳喳的谈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在讲什么呢?雾间心想,这时候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浮现出一连串不成文的词语与短句,大抵意思是“新生、典礼、开始、安静……”。文字涌现的速度很慢,就像是翻找着手头的字典在一字一句翻译似的。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雾间张了张嘴,却只是发出几个古怪的音节,连翻译的可能性都没有,确实是这门语言的初学者无疑。他开始在记忆中检索,很快“雾间晓”以及“洸星学园初中1年级3班新生”自然浮现出来,令他意识到自身的处境。
名为雾间晓的少年,经由女神之手复苏于这个世界。
很快四周安静下来,陆续有地中海中年人校长以及身材娇小但气质冷峻的女孩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在这期间,雾间压下了早先令他惊醒过来的可怖画面,重振精神,随着讲话的声音整理记忆中的文字语言。他发现除了与人交流存在障碍外,像个语言障碍者或是神经反应迟缓,大致上日常生活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这就足够了,雾间心想。
不出十分钟,入学典礼就此结束,大家各自返回自己的班级,雾间晓慢腾腾地跟在末尾,倒也顺利找到了一年C班。至于课前的用以互相熟悉的自我介绍,也只是以缓慢式的“雾间晓,请、多多、关照”平淡收尾,没有引人注目,也没有尴尬收场。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转生过来的一员,雾间晓并未有特殊的感受。除去初次体验的眩晕症外,他既无特殊能力,如异能、魔法、直死魔眼,也无过人之处,如过目不忘、体力惊人……虽还有待验证,但就事实而言,他确实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学新生,甚至不是高中生。
甚至连附带的物品,也仅限于如下——
自精语言,半生不熟;夏装校服一件;手提包一个,书本若干,纸笔若干;空荡荡便当盒一个;空荡荡皮质钱包一个,再无外物。
但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他从女神那里获得不是任何天赋恩赐,而是名为“自由”这独一无二,并且不知名的存在。
对于神明是如何定义自由的,雾间晓很期待。
午餐的食物是白水。
这一天都在这白水一般的味道中度过,平淡无味的必需品。有人已形成了专属的小圈子,有人已在为青春、社团、运动而讴歌忙碌,当然也不缺回家社与归宅部。而雾间晓表现得既不消极也不投入,他只是简单地倚窗望着远方,夕阳西下,和着田径社或是什么社的吆喝声,朝外张望,思考着这座道场般的露天建筑内部如何,又或是那座古旧的独栋建筑为何无人出入。
搭讪的人会在他慢了不止半拍的磕碰应答中,微笑而又不失礼貌地退去;没有这个欲望的人又会觉得他态度傲慢;处于好奇观望的人他又会回主动搭话,简而言之,雾间晓是一个容易靠近也不容易靠近的人。
当然,一切绝非雾间本身性情所致,因为此时他还处在一种新生磨合期,内在的冲突使得他维持在了一种近乎于“无的关系”性格中,但遗憾的是,无人知晓。
下午6点,远方的池水漫射着黄昏的色彩,金红色的辉光将雾间晓打成一条斜线。元气的操场酱空空荡荡,部活晚归的学生们二三成对的欢笑着远去,待到整个大楼都已快成空的时候,雾间才慢悠悠地起身拿包,眼中罕见地生出茫然。
他不知道去哪。
因为,雾间晓此人,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甚至于连安身之所都没有。这个世界上他有的,仅是一个从女神手里得到的,“雾间晓”的身份。
这就是自由吗?一时之间,他还真的有些茫然。
一无所有,又好像拥有一切。
如同白纸一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