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轹垂着头,左修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过料想应该是难过的,这小妖怪没见过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心里不舒服也难免,这样的怨灵这几百年他见过许多。
只能被囚困于一处,怨气深重,每天重复着自己最痛苦的记忆,极易入魔。
从前他没耐心去看它们悲惨的故事,现在也没有。
感觉到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左修低头,看到一只干枯的,浸满鲜血的手,丝丝缕缕的魔气缠上袖子,悄悄地释放着恶意。
左修露出一个很嫌弃的表情,他最是厌恶这种魔物,丑陋不说还十分肮脏,被这魔气碰一碰就浑身不自在,想捏个斩灵决,可刚伸出指尖,手上就溅上了几滴血。
是零轹的。
左修一张后爹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已经不好奇这蠢妖怪究竟是怎么活了这许多年的了,伸出一只手搂住被偷袭吐血的小妖怪,另一只手就要斩了已经入魔的魏雪澜。
“别别别!”
零轹疼的龇牙咧嘴,一睁眼就看见魏雪澜要被劈成两半,连忙阻止。
既然她要阻止,左修也就收了手,将魏雪澜收进了随身携带的玉珏中,他惊讶的是零轹被魔物打伤了竟然只晕了这么一会,以她的这点微末修为来说十分奇怪。
“为什么要我留下她。”左修把零轹倒挂在肩上问。
零轹本就疼的脑子迷糊,被这么一挂已经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又晕了过去,就这么瘫成了一根条条挂在他身上出了幻境。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浅白色的云遮住了启明星,一点微光照进了一片凌乱的榻上。
零轹窝在左修怀里,嘴角都是血迹,左修看着自己唯一一件外袍被吐的全是血,心里竟然出奇的平静,他想,有时忍耐也是一种修行。
随手丢掉了外袍,伸手把零轹拎过来打算给她治治伤,刚一探进她的灵脉,左修怔愣了一下。
他缓缓坐直,一向随意懒散的眉眼骤然下压,游手好闲的壳子里,露出了一点令人不敢直视的凛冽。
又仔仔细细的探了一遍,左修收回手,沉默地凝视着尚在昏迷的零轹,她蜷缩在床上,嘴角还有血迹,面色却迅速的好起来,痛的不停颤抖的身体也逐渐平静。
她的伤,正在飞速的痊愈。
左修有些惊讶,有如此治愈之力的稀奇体质,竟然只是一个这样的小妖怪,又一思量,她的体质如此特殊,何以平平安安活了几百年,这人,必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单纯。
左修瞬间就觉得自己运气不错,随随便便就捡了个这样的大宝贝,不仅血肉能医人,灵力也有治伤之用。
本想将她宰了,她万一落到那几个心怀不轨的糟心货手里就是个大麻烦,想了一想,还是将手里的匕首放下了,他到底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妖怪。
零轹浑浑噩噩的做了许多噩梦,挣扎着清醒过来,没敢睁眼,感觉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幻境中一个没防备,被魏雪澜一击而中,戾气入体,幸而自个是个神奇的体质,能不药而愈。
只是……
她能感觉到左修的气息,就在身旁,他如此强大,怕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他也会……像那些人一样,为了贪欲取她的血肉吗。
她不知道,自己颤抖的睫毛的紧紧攥起的手早出卖了她,左修看她那个害怕的怂样子,坏心眼又咕嘟咕嘟冒出来了。
余光瞥到零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看过来,左修一挑眉,抽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一边擦还一边装模做样的摇头叹气。
零轹感觉自己要完。
她开始想象自己被左修残忍的放血,割肉,成为一个药人,越想越怕越想越怕,眼泪争先恐后的从紧闭的双眼中流出来,一想自己就要死了,干脆爬起来嗷嗷大哭,秀气的脸哭的通通红。
左修:……
他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演戏的痕迹,然而一张混合着眼泪鼻涕和血迹的大红脸能看出什么,再配上零轹肿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硬生生把他逗乐了。
左修把零轹拎到门口那个摇摇晃晃的桌子旁,自己也坐下,拽过一只破茶碗倒了一碗水给零轹,等她磨磨蹭蹭的喝完了,才慢条斯理的审起来。
“说说吧。”他敲了敲桌面。
零轹抽抽搭搭,扭扭捏捏的说了半个时辰。左修才大致听明白。
零轹并非天生天长的妖,而是被人养出来的。
自她有记忆以来,就是扎根在一座灵气匮乏的小山头里的三七,那里人迹罕至,精怪也难寻,整座山里只有一株六百年的老榕树成了精,连真正的妖都没有一只。
也不知得了什么机缘l,她长着长着,竟生出一点灵智。
又过了许久,这座小山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她未开五识,只知道是一个人类,那个人类在山顶修建了一所房子,还开辟了一个小园,满山寻找能吃的植物和药材搬到自己的小园里种着。
榕树爷爷十分害怕自己会被挖走,好在它个子太大,挖也挖不动。而零轹,却是被挖去了小园。
那时它只是一个初开灵智的小三七,人类似乎十分惊奇,草木成精本就困难,更何况是在这样灵气匮乏的地方,遂将她悉心养护起来,偶尔还会灌输一些灵力,闲暇时对着她讲讲故事。
几百年过去,她慢慢成长起来,也渐渐能听懂人类的话,她知道人类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修者。零轹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娘亲。
又过去几十年,她在娘亲的呵护下成精,渡劫成妖,终于化了形。也见到了娘亲的样子。
娘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常常身着红衣,那般张扬热烈的颜色,在她身上却有一种水一样的清和。
她陪伴了零轹将近百年时光,然后,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就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天,她跑到山下的镇子买吃的,回来见到的就是空无一人的小茅屋,她甚至寻不到一丁点娘亲的气息。
就好像她从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