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席卷,秋叶纷飞。
李成一睁眼,便看到自己趴在一间古朴书房内的案桌上,手里还握有一只花梨木的毛笔。身前褶皱错落的白纸上留有他熟睡时胡添的笔墨。
书房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墙角木架上还摆有白色花间的瓷瓶以及些许卷画以作装饰。
李成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回不去了,从一个逃课睡觉打游戏的大学生,一次送醉酒女朋友回家后,醒来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五天了。
这五天也对他来说,十分难熬。
这具身体年纪十六,与李成同名,是端阳县李家的大公子。只因自幼亲娘早逝,尽管性格执拗孤僻,一直备受李家老爷的疼爱。
然而就在一周前,这具身体的主人受县里好友陈家少爷陈玉生的邀请,一同去了县里最大的勾栏听人唱曲。傍晚回来路上,碰巧撞见了两个武艺不凡的逃亡歹人,随从护卫三两下就被尽数放倒。
眼看李家公子命悬刀下,护卫舍命相救,才没让当场丢了性命。但被带回李家时,似是惊吓过度,陷入了呆喃,久久不能回神醒转。
万般皆是命,半点尽由天。
两天以后,就是李成了。
李成所在的李家主要经商矿铁、粮食、草药,是端阳县最有银钱的大户人家。而其中有近乎八成都是祖上积业。
李老爷李庆年自打夫人早逝后,便有了多做善事积累福报的念想。往年遇上过四次灾旱,每回都拿出了库存里三成的囤货救济难民,李家也因此备受县内百姓们爱戴。
如今的李家,还有一位公子,叫李多来,取自子孙兴旺之义,今年刚满十岁。是现在的李夫人所生。
这位李夫人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听说家里的叔伯弟兄多为权贵。不过,她却是与李成不合。
骄横的贵女,恼心的后娘。
李成通过这具身体里的记忆知晓,这位李夫人似乎早已有了夺人富贵的想法。虽说一家之主传长不传幼,但若是李成混不吝,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李老爷也会更倾向于让他无忧富贵一生的选择。只要是李成寻求上进,李夫人私底下都会悄使绊子,给自己的孩子争取更多的机会。
可这位二公子,却是打心底里想与李成亲近。兴许是年岁不及,城府不修,对于自己亲娘的想法,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相反,在他看来,李家产业颇多,难不成还养不活自己和李成不成?何必作争抢徒坏名节之事。
“咦?”
心事忧神的李成忽然被东墙纱窗外的两只麻雀所惊醒。
掀开桌上最面上的那张胡涂乱画,李成拿着毛笔淡淡一笑,“是了,既来之则安之,做个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到也不会委屈。”说完,便在纸上笔走龙蛇写了个“立”字。
人生天地间,当以立凡身。
“少爷,该去张先生那边了。”
门外的侍女轻轻扣了扣门,声色中带有一丝焦急。
李成是张先生的学生。张先生名叫张孟字文昌,早年中了举人,后不知是出于何种缘由,不再进取,于端阳县南街小巷内传授学业。随着近些年门下学生考取功名的越来越多,他也水涨船高,成了端阳县远近闻名的授业名师。
“好,你且去和老爷知会一声,我这就来。”李成缓缓放下手中毛笔,又看了眼窗外,随即走出了房门。
自从出了上次那样的意外后,李庆年就格外关注李成的动向,对李成的随从护卫也是增加了一倍。以至李成如今出门,颇有了些世子威仪。
端阳县南街。
此时人声鼎沸,叫卖不断,车马如潮。里间小贩两眼瞪圆,寻视来往人流。也有一袭邋遢,佝身穿梭,视线大多落在他人的包袱行礼上。
两旁店铺楼坊罗列,青瓦砖墙修砌,时偶见挂幡立于石墩凹口上,迎风摆动。
“走一走,看一看嘞……”
“我看呀,要是方老爷……”
“哎哟,这不是刘大哥嘛,失敬失敬……”
“这位先生,刚摘的瓜果要不要来上一筐……”
……
李成半卷轿子布帘,扫视路旁,听着沿路上传来的各样碎语,独自道:“看样子,如今倒是个太平盛世,只希望有生之年别遇上兵祸就好。”
端阳县位于陇山郡,周边村落聚集,一条运河分割南北,连接东西。
端阳县令是个穷苦出身,上任八年以来,年年组织百姓开荒。如今县城外已是耕田十里交错纵横。尽管有些田地杂草比人高,但也减不下这位对改善民生的迫切希望。
听说今年的开荒在秋季,计划开垦西南一处野坡。砍伐来的木头尽皆用来修筑运河的拐角。城中告示已是随处可见。
这时,随着轿子一顿,然后缓缓落地。
“少爷,咱们到了……”
轿外传来一护卫沙哑的嗓音。
约莫四人并肩的巷道,以方石铺设,缝隙间生有薄薄的苔藓,偶有几处似是重物倾轧过的凹坑裂纹,零星细石散落墙角,左右两边具是高墙。
这是李成走下轿子后,看到的第一眼印象。
从脚上那双上等云纹履传来的轻微触感,他便明白这巷道里住的应该只是些寻常百姓人家。
不然,按照以他听说的那位县令大人的脾性,这里就算不是上好的青砖铺地,但也会是经常修缮,绝不会出现坑洼的地方。
余下五人看守轿子后,李成便带着其余的七名护卫巷道里朝一处宅院走了过去。
算不上厚重的陈年木门,左右门扣处贴有一对红狮子。门前有三步条石台阶,缝隙生有杂草。
这便是那位张先生的家。
护卫很有眼色地立马上前轻扣了三下木门。
没过多久,随着一声木门轻响。一位年近半百的老人身穿一袭文士服走了出来,头上还戴有桶高檐短的“逍遥巾”。
没等老人家说话,李成几步走上前先躬身行礼,“学生李成,见过先生。”
张孟摸了摸自己下颌的胡须,有些意外地看了李成一眼,没好气地唤了一句,便引路进了宅院。
前身与老师的关系可不怎么好,性格执拗引发的冲撞每月都会有。前身每次来,张先生尽管打心底不高兴但还是如常给开门。
李成暗自估计,若不是自己便宜老爹每月送得束脩丰厚,李成兴许已被人逐出门墙,成了那些街头大婶们的日谈。
前身倒也不是什么省油灯,喜欢鬼怪奇谈。曾有一两次胡言,后被他人恶传成虎,闹得端阳县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