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立!真难以置信!我校竟有你这样优秀的毕业生,这肯定是我校开办以来最成功的一场动员演讲!”只见一个秃鹰头的老男人,藤蔓般的皱纹满面却好似丝毫不减光华,那副金丝边眼镜下的笑容极开,是一种带着欣喜与感慨的笑纹。随即,一个大掌落在在她瘦小的肩头,眼里是挥之不去的欣赏。
酒宴里,七嘴八舌的纷扰却挡不了这份忡忡。
她难得地低了低头,有些内敛地笑了笑,轻应道:“院长,方才说得话多有得罪,希望校方不要介怀。我只是单纯为了……激励效果。我校的发展进程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说完,她还加强肯定般地点了点头。
院长听到这里,更是喜上眉梢,大力赞扬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值得期待啊……只可惜我是在你毕业后才正式调职到南苑的,不然我定不会错过你这样优秀学生的成长啊!是吧,李处长?”话已至此,只见副院长眼睛早已弯如月牙,笑容里写满了慈爱。
“啊!是啊是啊……”只见李洪远双手搓拳,狗腿地笑开了花,眼角一直往巩立那翘,犹如见了金子那般。
院长将酒杯微微往前置,感慨道:“真没想到在李处长的带领下还能出现这样的可塑之才,是我以前太少关注你了。”
李洪远立即会意,倒也不急躁,有条不紊地将白酒端起,给酒杯续上,“院长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只要学校办得好,有了我们的教育,这样的学生年年都有!”说完,李洪远和院长一拍即合,开怀大笑。
陆续地,饭桌上的院方领导都搭上了腔,客套话与官腔在猪淋酒肉前,口唾沫飞地。而她作为刚毕业不久,才在社会上站稳脚步的小新人,无疑是无法加入这个话题的。她就那样双手持起茶杯,一次又一次地,将茶续上。
不一会,只见茶杯口的边沿,顿时生媚,半瓣红唇,悄然静置。
它的出现,如此得不合时宜,却不显碍眼。
巩立落筷,微微起身,轻声抱恙道:“我去趟洗手间。”环顾整个桌台,明媚浅笑,随即离去。
不时,她单手执在洗手池上,另一只手熟练地用唇膏,对着镜子,补妆,缓然掠过,每一寸一点,直至边沿,最后,轻抿红唇,结束。随手打开水龙头,任由水徐徐而流,手一触,点在额前,理顺了多余的发丝,关了水,转身离去。
她就那样,沉默而低调,这就是巩立。她踏着全黑的皮质高跟鞋,进了会场,刚想走回原来的餐桌,却不禁定神一看。
这一看,百转千回……
前方似掀起了一股雾霾般的暗。他的出现,便是这样的存在,然而谁都愿意被这股雾,吞噬。
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只见他一身黑得发耀的西装,手持着一枝红玫瑰,一面温和且显善地徐徐行之,却蓦然止步。
他和她之间只有一个怀抱的距离。
就那么正面相对,他礼貌性地微笑,将右手往前置,玫瑰花香似乎扑鼻而来,由于身高的差距,他微低着头,试图直视她的眼睛。
而那他双眼睛如溪水,潺潺而流,脸上那浅浅的梨涡就像是小漩涌,一圈又一圈蔓延开来,一寸又一点地淡化了那层雾,还来一片明寐。
肯定是假象!怎会有这么无害的男人。
这就是她的第一想法。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焕然地抬起头,报以微笑,轻轻过手接过那枝似乎还渗着水滴的红玫瑰,说了声“谢谢”。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道:“像你。”像你,那红艳生火,带刺却迷人。
或许是他太惹人注目,又或者是真的让人难以忽视,都罢,总之如今,她已将目光透过他的肩头。远远地,看见李洪远手持酒杯,万年不改的讨好笑容,身旁还有一脸祥和的院长一并行来,走得也是不紧不慢,却给人与李洪远同步的错觉。
而他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目光,微侧了身,将整个人完好地呈现给来者,却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却颇有立体美的质感。
待院长与李处长走到跟前,先是院长开响了头炮:“席总,好久不见了。小立,你也在啊!正好啊,席总我给您引荐下我校的优秀毕业生,巩立!小立啊,这是投资我校的赞助商,席总。”只见院长一脸赞赏地走到巩立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关怀得犹如亲生闺女那般。而此时巩立的心漏了一拍,这一眼看上去三十不到的年轻男人竟是赞助商,真是难以置信。
对南苑技工学院的翻新这件事,外界早有耳闻,近两年来更是被评为市重点的技工学院,名声略躁,但没想到竟有可能是这年轻的小老板的所作所为?
她不自觉地提了个心眼,只见席南濯将身子摆正,缓缓地伸出左手,因为仰视的原因,又或许是灯光,更可能是手中玫瑰花的晶莹反射,他的下巴棱角分明,显得更温和无害,而手腕旁的铂银纽扣静仰生辉,薄唇轻启:“席南濯。”
浓厚的声音,好比浪涛捣腾,翻搅着听者的心。
她怔了怔,面部却没有过多的变化,将手伸了出去,触到一股莫名的温热,握上了他的手,浅笑道:“原来是著名慈善家席先生,久仰大名,我是您所投资的这间南苑学院的毕业生,巩立。”
还未待席南濯说话,只听到李洪远那尖锐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哎呀!小立混得不错嘛!竟然连我们席总大名都已经知晓了。我们席总啊!可是年轻有为,三十岁不到却早已威名远扬了……放眼看看这虎掌市,席总投资的商铺和学院啊,可是用这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啊!”说完,李洪远还夸张地伸出十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下。
巩立顿时觉得冷汗浃背,连手心都热上了几倍,这李洪远估计是封闭式学校待久了,如今在虎掌市混商业界的谁人不知这叱咤风云的三大人物:东面的宋黎浙,商业的最大东家、西面的林冽,商业精英中的奇才,后起之虎、北面的施情,商业一条街的女霸主、还有的就是南面的席南濯,主业慈善家,副业投资商,站在商业最边际的商人。
而这四人便是业内人士拍手叫好的,各大领域的城主,至今称王无人称臣。若谁人年轻气盛想上前碰壁,定是摔个粉身碎骨,死无全尸。案例至今也是多得找不出经典,而这席南濯也无疑是这四人中处事最低调的。
低调在于,他不争,全心置身于慈善事业,是百姓心目中的大善人;再则他只投资,而不去满腹野心地掠夺,或许是他颇有远见,又可能是他善事做多积累得福分,但凡他投资的产业稳赚不赔,就算是赔也只是那千分之一,不值一提。
但在她眼里,席南濯可谓是最有城府的人,沉默乃酝酿,最凶狠的反击。她是这么想的,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
听到李洪远的刻意奉承,席南濯仍是不变的淡笑,却暗涌着一份疏远。而李洪远也不再说话,自认没趣,倒是在一旁乐呵呵地光笑不说了。
她想,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而不只是距离。
至始至终他们的手都握着,而席南濯的手紧了紧,加深了下力道,轻然松开,归位,那身西服依然笔直而锃亮,犹如初见。
他笑了笑,说道:“如果巩立小姐真的像演讲所说的那么优秀,我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
说罢,他轻点了点头,示意,然后转身离去。
而她不自觉地将那枝红玫瑰握紧,刺,轻不可闻地触进她的肌肤。她自嘲地笑了笑,转了个身,往反方向快步走去,边走边擦去她嘴唇上的红缨。
这个看起来无害的男人,早已看穿了她。
黑夜里的高速公路两排的街灯在倒流,器械声轰轰作响,不满与烦躁在喧嚣,狰狞。
在那漆黑的巴博斯CLS的长匹车也在雾中驰骋,昂起了头,就宛如犀牛,沉默却尖锐,然而车内却是别具一番的寂静——
车厢里的人,微敛双眼,单手扶额靠在窗前,似乎在沉睡,似乎在深思,又似乎在等待。
等待一个结果,捅破这层宁静。
……
“席总,南苑学院10界中查不到巩立这个人。”
半分钟的沉默。
“继续。”席南濯没有半分动摇,仍是方才的姿势,就如同意料之中。
“据调查,巩立是校方李处长所带的学生,但具体查不到详细的资料,而这场演讲本在两个星期前就定好是10界的毕业生童雪来致辞的,但童雪在上个星期出了车祸,下/体/截肢、精神受创……”
只见席南濯摆手制止,而前方人也止了声。
车厢内再次陷入一片沉默,死寂,只得闻见低微的器械喧嚣的声响。
好凶的胆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