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们选择成为一个医生的原因,是希望拯救世人,到头来,发现,需要被拯救的,未尝不是我们自己。
经过整整三天的连轴转,我打着哈欠,一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一边去更衣室换衣服,准备回家,刚脱下手术服,就听见走进来两个小护士在叽叽喳喳,
“啊,我刚才路过急诊,看见有人在闹事诶。”
“啊,怎么大早上就有人闹事,什么情况啊?”
“好像是一个小女孩,乳腺癌脑转移了,人大概早就不行了,昨晚病情恶化叫急诊过来,抢救到早上还是人没了,家属一句解释也不听,就一直哭,后来家里来了好多男人,就围着急诊闹事,说要医生磕头带孝,还要医院赔偿三百万。”
“这也太过分了吧,哪个医生这么倒霉!”
“我听说啊,好像是那个关大夫。”
“就那个短头发性格特别豪爽的关大夫,那真是太可惜了。”
听到这,我心里一紧,赶忙套好裤子,抓起白大衣飞奔出去,边跑边套上,毕竟有白大衣还是好办事一点。
走廊里的病人纷纷侧目,怕是以为我是个要去接病人的急诊大夫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抱歉让一让。”我焦急的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即使抄了近路,还是跑了一会儿才到。
她们口中的关大夫,就是我大学的闺蜜兼好友,关思妍,待人接物豪爽大方,从不藏着掖着,路见不平一声吼,我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她吼的,作为我们小团体中的大姐大,她永远帮我们出头,惩奸除恶,和性格相反的是,她本人安静的时候喜好诗词歌赋,情感细腻。我明白她内心的脆弱,这次被人污蔑,还闹着要她下跪道歉,她心里不知道该有多委屈,我怕她受欺负。大学毕业后,就我们两个进了同一家医院,即使工作忙禄到无暇见面或者发消息,可是一方有难,另一个决不能坐视不理。
离急诊大厅越来越近,就听到那边隐约的哭声和不堪入耳的谩骂声,我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远远的看着在急诊室大领导身边的思妍,对面站着一个五大三粗极其嚣张的男人,她面无惧色,不知道跟对方说了什么,看口型可能是“我们已经尽力了,您家属的死亡不是医院的过失……”思妍还没说完,从那男人后面冲过去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看样子居然想要打她,几个保安都没拦住他,真是欺人太甚,情况紧急,我没多想,甩下白大衣,冲过去踹了那男子一脚,他踉跄了两步,可能是没想到有人敢看着他,怒气冲冲还要过来打我,嘴里不干不净,好在我身形灵活,堪堪闪过,顺手甩了几个耳光,“老娘跟你说,不是没人敢管你,这些大老爷们儿怕丢饭碗不敢打你,我可不能让你欺负一个女人。”之前那个嚣张的男人看同伴失利,也扑过来想抓我,双拳难敌四手,我也被那男人甩了一个耳光,“你们敢欺负我朋友,老娘是不是太惯着你们了?”思妍也是被逼急了,脱下白大衣甩在地上,和我一起跟那两个男人撕打起来,场面一度十分热闹,那男人的家属看情况不妙也加入战局,还好急诊被他们从凌晨纠缠到现在的医护也是不少,本着护犊子和委屈的心态,纷纷伸出援手,支援我俩,场面一度白热化,等领导和保安拉开我们的时候,他们脸上身上全是抓痕,我们头发凌乱,双颊红肿,虽然我们没占便宜,但也不算吃亏。
从业这么多年,在场的医护都受过不少委屈,都被领导要求打落牙齿咽了下去。这家人从老爷子确认死亡开始,用各种不堪入耳的字眼辱骂参与抢救的每一位医护,最后甚至迁怒整个急诊部,经此一役,大家都出了一口怨气。当然,还有更大的危机等着我们。
我们被安排在隔壁办公室冷静一下,顺便处理伤口,我和思妍互相帮对方擦碘酒消毒,“你说你啊,怎么这么冲动,这下闹大了吧。”思妍关切的说。“哎哟,我看他要打你,那粗糙的巴掌打在你脸上,得多疼啊,更何况本来也不是你的错,是他们欺人太甚。”想到那两个人我还是气的牙痒痒。
“不过啊,这一仗还真是大快人心,不过我们可能要被处罚了。”思妍笑着,转而又有些担忧。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叹了口气。
一个小护士走了进来,“关医生杨医生,你们搞了一个大新闻诶,全院都在讨论你们。”小护士笑眯眯的,“不过你们很棒,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情,他们还以为杨医生只是路见不平呢。说实话,穿着这身衣服,我们受到了多少约束,无论多少冷言冷语,你只要表现出一点不悦,就说你没有职业道德。”说完她就走了,留下我俩相视一笑。
急诊科大主任林大夫阴沉着脸进来了,那脸色就像发霉了好几个月的豆腐,臭到不能再臭了。“你们两个怎么把事情搞成这样,本来赔几个钱再道个歉就可以送走这家人了,院领导都已经要同意了,现在倒好,人家还要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还说要直接报警,还要惊动院领导,你说说你们,能不能不要把我的科室搞得乌烟瘴气的,以为你们是峨眉女侠吗?”
林主任这话让我越来越气愤,“道歉,说的好听,他们可是要求思妍磕头带孝,您不是也认可思妍的救治没有问题吗,怎么可以让那些家属这么侮辱她,侮辱人格。为了所谓的减少事端,就要这样纵容那些无理取闹的人吗?您这样的处理方式我不能接受。”
领导拍案而起,“接受不了你也得接受,再说了关你什么事,我在处理我科室的问题。”“思妍是我的闺蜜,是家人,您兄弟姐妹被人欺负您会允许吗?”我不甘示弱。林主任丢下一句话就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原来是我的老恩师,也是妇产科的大主任,老师满脸严肃,我紧张到立刻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罗老师,您坐,你怎么也来了。”“小杨,我可是来看你大显身手的,你现在可出名了。”老恩师白了我一眼,坐在了我让出的位子上,叹了口气,拉过我说,“我看看,没事吧,怎么我们的女英雄这么狼狈,不疼吧。”恩师一番话,让我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了,思妍也偷偷抹着眼泪。“我知道你的性格,但你这次确实有点过火,我也知道你们都受了委屈,以后可不要这么鲁莽了,你们两个都是,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是不稳重。”我抹着眼泪跟恩师道歉,“对不起老师,我又给您添麻烦了,可是我不希望医生这个职业越来越被人侮辱和轻贱,谢谢您这个时候还能来看我。”“不要哭了。”恩师扶起我,又拉着我和思妍坐下,“当务之急,就是那些家属要报警,依我看,你们也报警,这样警察调查,也只会定性为你们群殴,你们也可以告他们赔偿医药费。至于院领导那边,我会帮你们求情的,我看过抢救记录,关大夫没有问题,院领导也不会太为难你们。”老恩师帮我们仔细的分析,“好的,我们都听您的,您放心吧,先回去,这里人多吵闹,也不安全,您先回去,免得被他们误伤到。”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对老恩师的叮嘱无比感恩,师恩天大,永记心中。
送走老恩师,我俩也开始想办法,我想起来我在北京的高中同学,上次聚会,听说他已经是大律师了,“不如我们聘请我同学老蒋当律师吧,至少还能给我们一些建议。”“好啊。”我和思妍一拍即合。
说干就干,我立刻拨电话过去,“喂,老蒋,我惹了点麻烦,可能需要你帮帮我了。”“好,那你把相关资料发给我,我先看看,稍晚一些我再指示你怎么做。”老蒋没有推辞,“还是你够意思。”我按照他的要求发送相关的文件。
刚发完,一个小护士进来,“关大夫杨医生,主任让我带你们去会议室,和家属谈判,警察已经到了。”
我握了握思妍的手,我们对视一笑,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