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朱十三便大步走了过来，在邹元标身边跪下，双手抱拳道：“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朱十三，参见陛下！”
邹元标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黑瘦汉子。实际上，自万历二十九年国本之争落下帷幕以来，厂卫在大臣们的心里已经成了落满灰尘的久远记忆。
可现在这个恶魔般的东西又跨越了久远的记忆而来，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黑黑瘦瘦的锦衣百户能带来什么消息，但是邹元标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朱十三看着朱由校眼中的笑意，大声道：“卑职奉魏公公的命令，去辽东监察熊经略和建奴作战的一应事宜，每过三日便派手下的锦衣小旗快马将这三日的奏本送回。就在今年三月十二，建奴夜袭沈阳，却早被熊经略料到，命贺总兵以红夷大炮打死了几百建奴。”
他接着说道：“但是尤世功尤总兵发现建奴此次攻城不同寻常，并且几日后建奴那悍不畏死的攻击令熊经略、袁巡按也有些生疑，似乎像是在泄愤。所以卑职斗胆启用了打入建奴内部的内线，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朱十三的语气不由得亢奋起来：“没想到，三月十二当晚，贼酋努尔哈赤的长子代善被红夷大炮从中间拦腰轰断！”
像是在平静的湖面里投下了一块万斤巨石一般，所有大臣都炸了锅，有些失仪地交头接耳起来。
鸿胪寺的官员本欲喝止这些殿前失仪的官员，但见到皇帝眼中也满是笑意，便识趣的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瞅着皇上高兴的时候来上一嗓子？指不定哪天就有一双定制版小鞋从宫里而来，吧唧一声套在自己脚上。
而邹元标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炸开了一个霹雳：“有厂卫背书，这个战报假不了。看来这熊廷弼也是时来运转了，一炮打上去，竟然好巧不巧的把代善轰死了！”
他很清楚代善是个什么人物。四大贝勒之首，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大小数百战打出了赫赫声威，在萨尔浒之战中更是阵斩大明十数员战将，也是女真人眼中努尔哈赤的后继之人！
代善这一死，可做的文章太多了！
连不谙权术的邹元标都知道，这对大明萎靡了近十年的风气有多么重要。他叹了口气，腰背迅速佝偻了下去，显得很是萧索。
没想到熊廷弼确实做到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自己这老眼啊，确实是昏花了。邹元标有些自嘲的想着。
而朱由校则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一旁的中官会意，拉长了声音叫道：“肃静！”
刚刚还一团骚动的百官顿时安静了下来，看着自己的皇帝还有什么指示。
朱由校笑道：“朕刚刚收到朱百户这封战报的时候，和诸位臣工脸上的表情一样啊，哈哈哈哈。但是，还有一个东西，朕想和今日弹劾熊廷弼的几人一起看看。”
一旁的小内侍弯腰走向跪着的十几个言官，手里还捧着一个绑着红绸带的锦盒，里面隐隐传来一股血腥气。
一个言官打开了盒子，却吓得一声大叫，直接把手中的盒子抛了起来，一个黑乎乎的物事也随之掉了出来，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几圈，把旁边的十几个言官也吓得不轻。
出班奏事的众人只有朱十三和邹元标倒是老神在在的，一个早就知道那物事是什么东西，而另一个则是见惯了风波，早已宠辱不惊。
那赫然是一个表情狰狞，显得凶神恶煞的人头！
朱由校看着眼前狼藉的一幕，淡淡说道：“诸位喊着杀熊廷弼的时候倒是精神得很，一个个像是胸有千重沟壑，仿佛让你们去辽东便能干的比熊廷弼还好。可是你们被死了的建奴吓成这样，朕很不放心啊。”
那十几个言官闻言慌忙跪下，把头埋进了自己双臂之间，像是沙漠中的鸵鸟一般。
“朱百户，说说吧，这是谁的首级？”朱由校的声音依旧平淡。
朱十三挺起了胸膛：“这是代善的首级！我锦衣卫在女真的三条暗线为了这个首级被连根拔起，共死伤九十余人，才从建奴手中把他的首级偷来。”
这个消息比刚刚的战报更是震撼，甚至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朝堂上静的落针可闻。
代善的首级被锦衣卫割下，送到京师来了！
这个消息不管传到哪儿，都会引起一场大地震。要知道，自努尔哈赤以“七大恨”为由起兵以来，大小数百战无一败绩。但是他的不败神话被熊廷弼无情打破。
阵斩其长子，还割下首级送到京师！何等的光荣！恐怕不出三天，“生子当如熊飞白”的段子就能从北京的天桥传到天津卫去。
听完这个爆炸性的消息，邹元标心中再无他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低声道：“老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其实经过了刚刚那一幕，朱由校对邹元标的印象也算是有所改观。
骤然看到一个血呼呼的人头在地上滚来滚去，还能面不改色的，都不是一般人。
当然，自己不算。
虽然昨日朱十三进宫时，自己就已经看过了代善的首级，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被吓了一跳。好家伙，都被轰成两段了，这表情看上去还是凶恶的紧。
既然邹元标主动认怂，朱由校自然不会太难为这个老人家。
“起来吧。邹大人也是年高德劭的老臣了，老跪着像什么样子。熊廷弼在辽东，朕是放心的，毕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嘛。你说呢，邹大人？”
邹元标已经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被惊讶到了。昨晚文孺也是这样说的！难道..文孺和皇上...他心里思绪万千，只想着赶快找杨涟问个清楚，便赶紧低头称是，不欲横生枝节。
而对于那十几个言官，朱由校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口口声声请斩熊廷弼，连建奴的一个死人头都能把你们吓住，朕怎么敢信你们所谓的“治国良策”、“救世良方”？你们去辽东看看，看看你们要杀的熊廷弼怎么杀建奴！”
他把手一挥，这十几个言官便被两旁的大汉将军们带了下去。
队列里倒是有几个官员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都没敢出班。
谁让他们背时！在错误的时间弹劾了错误的官员，惹怒了皇帝老子的他们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邹元标猛地抬起头，正欲说些什么时，朱由校摆摆手道：“无需多言。朕不会把大明的官员置于死地，锦衣卫会看护着他们。朕的眼睛在辽东看到了一切，百官也应该看一看，看看熊廷弼做的到底怎么样！”
邹元标没再多说，毕竟皇帝做的没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他叩首道：“圣明无过陛下。”
朱由校笑了笑：“对了，朕还没赏赐朱百户呢。”
他扭头对一旁的林礼说道：“一会儿下了朝去跟老魏说，等辽东事了，让朱百户去北镇抚司做个千户吧，上次那个副千户太小了。”
朱十三喜出望外，连忙叩首道：“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
很多年后，书写大明天启年间历史的人们回顾起那段波澜壮阔的岁月之时，惊讶的发现，整个帝国的再度兴起可以追溯到的起源，便是这场朝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