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邯郸的官道上,两个人在马上慢骑着,之所以说是慢骑,因为实在是骑不快,想到骑不快的原因,代嘉就感觉到头疼不已,让他头疼的人就在另一匹马上,这人其貌不扬,瘦弱不堪,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做——申无恋,一个时运不济的中年男子。
至于代嘉如何遇到申无恋的,那就得回到七天前,代嘉从云梦城离开时说起了。
那日,代嘉告别墨辰子之后,一个人骑马沿着云梦泽边的小道往邯郸赶去,只是还未骑行多远,天便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直到下成瓢泼大雨。代嘉只好觅地躲雨,在去躲雨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衣着褴褛,骨瘦如柴,宛如乞丐,仰面倒在路边泥水中,生死不知。
代嘉本以为他死了,只是一具尸体,谁知路过他身边之时这具尸体的腿竟然动了一下,吓了代嘉一跳。念及好歹是一条性命,代嘉便把他救了起来放到马上,然后总算是找到了一处破庙。生了堆篝火,弄了些水和干粮,将他给救了回来。谁知此人刚一醒转,冲代嘉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为何要救我’,接着便要寻死觅活,这就让代嘉更是好奇此人到底遇到了何种打击。费了诺大的力气劝住此人不再轻生了之后,更是想尽了各种方法让此人开口诉说自己的经历,好在是成功了,不然可白费了这些力气。
此人便是申无恋,代嘉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处于生无可恋的状态。申无恋,本是燕国蓟城人,家境殷实,家有良田数十亩,祖父是个大儒,父亲也饱读诗书,可以算是个书香门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父母希望他长大后能够顺利进入仕途。即使其再不济,成为个富家子弟也不成问题。只是在他刚满三周岁时燕国就为赵国所灭,他家也在战火中一无所有。家道中衰,沦为贫苦百姓后,他爹娘吃尽各种苦头后,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供他读书。他到也很争气,天文地理,典章制度,经济军事等,学什么都很快,学什么都很容易掌握,被邻里乡亲誉为神童,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只是在他刚长大及冠后,他父母因操劳日久,很快便油尽灯枯,遗憾离世了。
在埋葬爹娘后,为避免一个人留在家里徒添伤感,也为了追求功名,一展抱负,他便收拾行装,前往齐国。齐国一向号称喜欢延揽人才,所以申无恋想着凭着自己的满腹才华,到齐国去肯定能大放异彩。谁知道到了齐国之后,却发现齐地无论官场还是士林,皆是奢靡之风盛行,哗众取宠之辈大行其道。齐国王族,好大喜功,妄自尊大;齐国官吏,亦多是欺上瞒下,横行乡里之辈。申无恋志向高远,洁身自好,不屑讨好这帮尸位素餐,无能庸碌之辈,仕途上自然是处处碰壁,前途黯淡。厮混几年之后,在郁郁不得志之下,他便离开齐国,前去吴国。
到了吴国之后,吴国虽不似齐国那般充斥浮夸之风,却到处透露出一股阴险诡诈之气。以申无恋的聪明才智,这次到是顺利进入仕途,正当他准备大展身手,实现抱负时,却遭到当头一棒。他的同僚因为羡慕嫉妒他的才能,竟然合伙设下圈套,不仅让他去了官职,还被构陷栽赃,成了戴罪之身,并被之前的一众同僚百般羞辱。幸得一人良心未泯,劝说众人撤去诉告,才使他免了一场牢狱之灾。自此,他对吴国也是失望透顶,再也不愿意在吴国多呆下去,便将自己的希望寄付于秦国之上。
不远数千里,一路风餐露宿、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秦国之后,才知道秦国尊崇法门之说还真不是虚言。申无恋到了秦国后,所见到的秦国大小官员,基本都是出自法门或者有着法门背景,像他这种不是出自法门的才智之士还能当上官员的,简直是凤毛麟角、极为罕见。而申无恋向来不信奉儒道法墨四大流派中的任何一流派,更无可能再去重新信奉法门之说。所以在辗转数地、耗时日久之后,发觉自己跟秦国文化格格不入,再在秦国一直待下去便是徒耗光阴之后,申无恋只好无奈的离开了秦国。
除了巴蜀本地人,从来没有贤能之士愿意前往蜀国投效,因为蜀国自从吞并巴国以后,这百年来向来都是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任凭其他几国争得天翻地覆,蜀国也顶多只派个几千人马凑凑热闹而已。申无恋本也不例外,本来根本就没有动起去蜀国的念头。然而在秦国、齐国、吴国接连碰壁之后,他也不在心高气傲,赶去了西蜀碰碰运气。只是到了蜀国之后,却发现诺大一个蜀国皆是信奉黄老之学,向往无为而治,这与申无恋的生平志向大相径庭,所以在蜀国没待多久,他便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所以,他最后的选择只能是楚国。而在楚国,大江以南世家大族根深蒂固,大江以北又被王族牢牢掌控。而王族和这些世家大族都是喜欢攀比,尤其盛行圈养食客之风。这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春申君黄歇,养食客三千。申无恋开始还是尝试凭借才能进入仕途,多番尝试都失败了之后,无奈之下便只好设法进了春申君府邸做了一名食客。做了食客之后,两年之内连春申君的面都见不着,更遑论得到春申君的赏识。好不容易在又苦等了一年之后才得以第一次跟随春申君出使秦国。没想到春申君一行在秦国遭遇到无理扣押,后来靠春申君门下一食客献出‘鸡鸣狗叫’之计才得以脱困。而在脱困过程之中,申无恋和所有随行食客都被春申君强令学那鸡鸣狗叫之声。申无恋自以为是奇耻大辱,所以刚一回到楚境便脱离了春申君一行。
自己独自上路后,在路上遇到了一伙蟊贼,将他所有财物抢走后,还因为他强烈反抗,把他揍了一顿。在拖着一身伤痕,身无分文的走到云梦泽边,又遇到天降大雨。饥寒交迫的申无恋感慨到这近十年来的蹉跎岁月,生平抱负无处施展,满腹才学却难遇伯乐,便悲从心来,萌生一股生无可恋之感,本欲走到云梦泽边了此残生,却体力不济、人事不省的摔倒在了水洼之中,后面的事情,就是遇到代嘉了。
听到申无恋讲述了他十年的悲惨遭遇后,代嘉也觉得此人真是生不逢时,命途多舛。至于他的才能志向,还待以后再去了解。不过想来也不会是妄言,如果真没有大志向,恐怕早就会入乡随俗,在哪个小地方当了个小吏,过此一生了。
雨还未停,代嘉只好和申无恋继续在破庙里躲雨。想了又想,代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辗转多国,跋涉万里,难道就不曾想过未赵国效力吗?毕竟燕国已经灭亡很久了。”
“为赵国效力?怎么可能,我国破家亡,颠沛流离十载,真正的元凶不就是赵国吗?况且我父母临死前都还对赵国抱着恨意。”申无恋面露苦涩道。
“造成你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原因不在赵国,真正的原因是这乱世。就像当今天下六分,各国互相攻伐,只要天下没有归于一统,那么就有无数家庭如你家般那样家破人亡,每天都有万千百姓像你这般流离失所。枉你自诩才学无双,有经天纬地之能,却连这一点也想不通吗?”代嘉变换了脸色,厉声质问申无恋。
申无恋紧锁的眉头稍有舒展,心里似有所触动,不过却半天沉默不语。
代嘉觉得还得加把劲,便继续说道:“你辗转各国,所求为何?只要这天下一天未能一统,每天都会有百姓丢掉性命,每年都有城破人亡惨事发生。你要是想改变,就得贡献你的才智,施展你的才华,寻一明主,助其早日结束这纷争的乱世!赵国又如何,秦国又如何,只要能终结这乱世,还万民安定太平,就是蜀国我也会去投奔,绝不会像你这般狭隘裹足!”
听到这铿锵有力的一席话后,申无恋似乎终于打开了心结,面带坚毅神情,对代嘉说道:“想必你定出身于赵国的达官显贵吧,若不嫌弃,我申无恋今后就跟着你了。望你不要负我,更不要负你那掷地有声的一通大论。”
就这样,待雨停后,代嘉便带着申无恋到了附近城镇置办了一身行头,再购置了一匹马。待正式启程时,问题显现——申无恋竟然不会骑马!他这十多年行走各国都是靠着双脚步行!这下可真把代嘉惊着了,让代嘉在惊叹之余又不得不心生敬佩之情。代嘉相信有这种执着坚持与志向的人,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所以才能忍着不耐陪他一路慢骑回邯郸。
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渐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