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累了。
经过一个夏天,本就身体消瘦虚弱,这回折腾了那么远的路程,我虽然勉强,但并没在白敛面前表现出来。
许棠。
终于找到你了。
白敛刚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震惊得很。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和我一样心急地往桃枝岭赶。
五天。
这么远的路只用五天,饶是我体力最好的时候,也不会这么拼命。
我们并没有直接到桃枝岭,魔界还是有好些看不惯仙门的,他们一有机会就会找仙门的茬。安全起见,魔头和我们在桃枝岭北的一个小城镇碰面。
黑北镇是人界离桃枝岭最近的城镇,不过这里鱼龙混杂,复杂的很。
我和白敛都累的不行,到黑北镇的时候天色渐黑,我便传信给魔头大叔,约他明日见面。
进了一家客店,发现店里点的油灯很暗,数量也少,让店里的光线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压抑感。
“不会是家黑店吧。”我拉了拉白敛的袖子,示意他离开。
现在我的战力不佳,只想安稳地过上一夜,不想惹事。
白敛点了点头,护着我往店门外走。不料被一大汉拦门挡住去路,我握紧拳头,想着这就要开打了么,谁料那大汉挠挠头脑勺,很不好意思似的开口,“二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是有什么让你们不满意的吗?说实话,我这开张以来,生意就少的可怜,现在更是连油灯都点不起了。你们二位刚进来就要走,想必是有什么顾虑,不如跟我说说,房钱什么的也都好商量。”
虽然这个大汉很真挚,但是这个样子,更像黑店了吧。
罢了罢了,就当做好人好事了,反正白敛摆得平。
我收了架势,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道:“首先,你这店里光线太暗,不是闹鬼就是黑店,叫人怎么敢住!”
大汉想了想,觉得也是,可是实在是入不敷出,只能出此下策。
“第二,如果这店入不敷出,你就该把它盘出去,或者关门歇业,另谋生机,不然这就是个无底窟窿,非把你耗到倾家荡产不可。”
大汉觉得也有道理,只是这店是他家祖业,不便置卖。
“那么,你就找个精明能干的生意人,替你照看客店,你就在后头数钱就好啦。”
大汉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原来大家是看到他的模样才觉得这家是个黑店的。
“好啦好啦,人生过客,都是一面之缘,也只能凭第一眼判断啦,就是你自己出门在外,也会提防面恶的人吧。”
大汉觉得我说的话很对,伤心地叹息了一声,不过很快恢复过来,着手给我们安排住宿,还琢磨起了聘用掌柜的事。
不再忧虑,想到明日就能捉到许棠,结了我这血契,我便觉得快活得紧,一觉黑甜,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
黑北镇通向桃枝岭的路口。
魔头大叔就在那里等我们。
用完早饭,我们就往那里去,路上偶见行人,不过心里想着他们是魔界的人,也就不随便与人交流,只顾赶路。
远远地看到大叔,他肩上还扛着一个麻袋装的东西,不嫌累吗?
走近了才看到麻袋上的泥土印,我无语地看了魔头大叔一眼,什么嘛,就是扛给我们看的而已,一路上还不知道许棠被他怎么搓揉的呢。
“许棠?”我指了指麻袋。
魔头大叔轻轻把麻袋放到地上,点了点头。我蹲下就要解开袋子看,魔头大叔抓住了我的手,提前给我做心理建设,“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
“他死了?”这是最坏的结果,我不信,所以我很随便地问出了口,以为魔头只是在和我开玩笑。
“不是,更糟,”魔头摇了摇头,还是放开了手,让我自己去看,“生不算生,死不算死。”
我小心地打开麻袋,最先露出来的是许棠的脚,他的靴子丢了一只,另一只上面也沾满了干泥巴。麻袋里有碎掉的干泥,所以在他丢了一只靴子之后,就再没走过路,所以粘在鞋子上的湿泥变成干泥之后也没有脱落。
怎么会?
我没了耐性,直接撕开麻袋,看到了许棠的脸。
安静,温和,躺在那里,好像只是睡着了。
看到他脸上一些细碎的小伤口,我怒瞪魔头,他连忙摆着手,只说自己手下发现他的时候就这样了。
魔头大叔说:“我的手下在桃枝岭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面被人施了结界,并不是魔界的手法。他们将结界打开以后,就看到这个人躺在里面,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死了,他们拿不定主意就汇报上去。我过去一看,这不就是你要找的那个许棠嘛,我就赶紧通知你过来喽。我可是连他一根毫毛都没碰过,全须全尾,都在这儿了。”
“他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我并没有在问谁,更像是在抱怨。
“这可不算在我们的交易之内哦,”魔头大叔抱着胳膊看好戏,“不过这种情况这么少见,这些天等你的时候我也做了些调查。怎么样,要听吗?”
“说来听听。”我也没有办法,此时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你先得告诉我我要的东西在哪。”魔头并不着急。
我拉他俯身下来,对他耳语了一番。他微微一笑,对我给的消息也很满意,又拿出一根红绳给我,“若我找不到,还得找你处理后续。”
这是圈套,也如契约一般。我将红绳戴好,举起来给魔头看,“这下能说了吧。”
魔头满意地点点头,正色道:“他虽还活着,魂魄却已不全,但又不像是自然消散,也不像是转生,倒像是,倒像是被人生生用剪刀裁过,可是从那形状又看不出来什么道理,我也没有头绪。魔界虽有异兽喜食刚离体还未消散的魂魄,但一般都是囫囵吞了,不会剩下一点存在肉身里,更别提还要施个结界来保护他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扑通。
我之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许棠身上,倒没注意到身后白敛的情况。
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我慌忙回头去看,只见白敛捂着脸,跪倒在地上,痛苦地发抖。
我冲到白敛跟前,将他的脸抬起来,只见他脸上的瘢痕处烫的惊人,他死死地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我施术安抚,但毫无作用。
突然,白敛软软地倒了下去,他的汗浸湿了他的衣服,但他好像终于战胜了什么,脱力倒在地上,沾得浑身是灰。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还停在半空中,喘着粗气,转头看了一眼后面。魔头大叔在许棠周身施加了个类似结界的术法,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白敛,“现在,我知道这小子丢失的那部分魂魄去哪儿。”
现在,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但这也带来一个更大的问题:许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他想要白敛的身体,为什么不将白敛的魂魄销毁,再把自己的魂魄整个放进去?
撕毁自己的魂魄来契合别人的,倒是更像迁就,而不是抢夺。
许棠……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白敛,心中默念那个名字。
魂魄脱体,将死未死,无法可活。
我把许棠的身体拜托给魔头大叔,自己则带着白敛回到了黑北镇的客店。
我用布巾湿水给白敛,不对,给许棠擦脸,他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一日,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我叹了口气,接下来我该怎么面对他?许棠,还是白敛?我又该怎么做,把许棠的那副身体交给栖木山的人,还是,把白敛交出去?
收了布巾和水盆,我下楼去吃饭,只见到柜台后头不是熟悉的巨大身影,而是一个瘦瘦的年轻人,怎么回事?他这么快就找到掌柜的了?
我倚在柜台前轻轻地敲了敲台面,那背对着我的年轻人转过来,他手里还拿着账簿,想必刚刚是在翻看。
沈没?
记起在花渡时客店老板曾嘱咐我不要和他打交道,我心里也有些提防,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见到他,总觉得心里发毛,心情很怪。
“老板呢?”
“出去买柴了,姑娘有什么事同我讲是一样的,我可以做主。”沈没的语气听着还是那么不舒服。
配上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这家店更像黑店了,我在心里暗道。
“晌午准备我一个人的饭就行了。”
说完我就准备离开,不打算多做停留,却被沈没出言留住,“小店不提供午饭,姑娘还是到外头吃吧。”
是了,黑北镇在人界极南,常住人口少,经济也不繁荣,这里的人一天只吃两顿饭。
我有些为难,如果客店都不提供午饭,外头哪还能吃到呢?
“做这行的接待的都是天南海北的人,好歹变通变通吧。”我和沈没商量。
“那只能委屈姑娘吃碗汤饼了。”
也行吧,我对着沈没点了点头。
“与姑娘同行的另一位客官呢?也是一碗汤饼吗?”沈没追问。
“他与我习惯不同,不吃晌饭。”我没和他说实话。
我想沈没一定是在记事薄上看到了我和白敛的名字,但我觉得这人古怪,便留了一手。
端着汤饼回到房里,我一边吃一边打算之后的事情。
“咕噜噜。”
什么声音?
我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这个房间也就我和他来,不是我,那就是……他。
推开房门,下楼,又煮了一碗汤饼回来,啪地放到桌上。
正在开窗准备逃跑的白敛收回腿,小心地把窗户关好,躺回床上继续装死。
吃完了我那份汤饼,我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对着床上躺着那人冷声道:“还活着吗?不想饿死的话就自己来吃,我不会喂你的。别任性,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床上那人做了一会心理建设,还是决定起床吃东西。
他蒙头只顾吃,生怕与我视线接触。
“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啊。”我死盯着他,给他施加压力。
“这事儿,没法说。”他总算开口了,这是一件好事。
“怎么没法说?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白……只要理由恰当,我一定帮你,”
我还是选择相信许棠,相信他错过一次便不会再错。
我想听听他的理由。
他吞完了汤饼,把碗推开,慢慢地开始讲:
“那日你和师父一前一后离开栖木山,我觉得有异,便跟了上去,但是你们在山外设了结界,我打不开,只好在外面等着,谁成想等到里头山崩地裂,飞沙走石,连外头的地面也震了好几下,只等到一个陌生男人抱着你离开,再等,便看到那陌生男人又折了回来,这回他从结界里架着师父,就把他丢在路边。
“师父的模样很是憔悴可怕,虽然模样没变,但给人的感觉又好像整个变了一个人似的。我本欲去扶他,却察觉到一阵强烈的魔气,分明,分明就是从师父身上散发出来的。我不知事情原委,便尾随师父,一直保护他到魔界。但是桃枝岭以南的地盘,我就有心无力了。
“我在黑北镇住了几天,还是放心不下师父,便翻过桃枝岭去找他,正巧看到魔界有魔在欺负师父,情急之下我就出了手,奈何寡不敌众,被他们打伤,眼看就要魂魄消散而死,师父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救我。我已觉得十分对不起师父,温珏,你就别再怪他了。”
他好像,以白敛的语气在同我说话?
“你是,白敛?”我有些疑惑。
“是的,师父以他魂魄补我残魂碎魄,我才勉强不得死,这回师父的魂魄近了自己的肉身却被阻不得回,一时乱了头绪,我才鼓起勇气拾起这具肉体,跟你说这些话的。”
我闭起眼睛整理思绪,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俩的事,我会想办法,只是我和许棠的恩怨,你不要再管,也不要多问。”
白敛还要多说,被我扔到床上强行安排多休息了。
这种时候,还是话少稳重的许棠在更好。
差不多天擦黑,许棠醒了。
我靠在床柱上闭目养神,他一醒我就知道了。
我听到他小心地起身,穿外衣时悉悉索索的声响,听到他将两个汤碗收拾好送回厨房的声音,听到他一步步走向床边,在我身上搭了一件衣服。
我慢慢睁开眼,将他逮了个正着。
“刚刚为什么不逃?”我问。
“我足够了解你。”许棠站直了,并不打算和我保持刚刚那样亲密的距离。
是的,从一开始,许棠就把我吃的死死的。
我还记得自己曾问过他,山上的人都说我是他的小媳妇,这是不是真的。他冷静地回答,修仙之人不搞这一套的,别听他们瞎说。从此我便知道,他的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都是幻影。果不其然,后来他为了神骨,重伤了我。
他自以为得到了密法的奥妙,便用它来生取我的神骨,谁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术法反噬,我舍命保住他的性命,他却不得不成魔来苟延残喘。
齐当真收到我求援的信号,及时赶到救了我。
他是仙师门下对仙药最有天赋的弟子,即便是他,用尽所学,也只保住了我的命,而我本就不通的神脉,这回更加遗患无穷,不仅我的法力再难回到巅峰,四时变换,昼夜变化,甚至是小小的情绪波动,都会影响我的法力。
这怪异的脉象还会反过来影响我的情绪,有时让我饥于美色,心软不堪,有时又让我冷漠如冰,软硬不吃,人情不近,真是害苦了我。
齐当真却找不出办法来根治我。
我便认了命,依然在人世间行走。
放我离开之前,齐当真问过我,再遇到许棠会怎样。
我当时没有想这么多,至少我认为,我们永无再见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