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识课之后,是功法课。
授课的院师是宁政。据说他因为研究功法太入迷,把自己的一只眼睛都烧伤了。
何晋宁看到他时,他确实戴着一副单片眼镜。左眼罩着一块黑色圆片,连眉毛也一并遮住。右眼却是细长的眯缝眼,眼尾上挑,即使站在面前也一副似睡不醒的模样。
头发花白,却梳得整齐,就算天塌下来,他的发冠也稳稳盘在头顶,绝对不容出一丝差错。脸型稍微瘦长,脸颊凹陷,虽然出身书香门第,语调柔和,但若是冷下脸来,也很是刻板有威仪。
他在素色礼服外套了一件旧大衣,只露出里衣上的领结。
上课的地点是功法课教室。教室里摆着数排扁长的旧桌,每隔一段距离就摆放上一支蜡烛。
“列位,入门的第一课,渡灵。渡灵是什么不必我再多说。在测灵石时前你们也看到自己对什么灵气有所感应。渡灵就是吸纳天地间那些对自己有回应的灵气,然后通过自己的周身运法将其凝练为精纯的、甚至是没有偏性的灵力。”
宁政在青麟绝对是老资格。院长更替之前,他就在学院了。所以即使是很长的一段话也可以毫不迟疑,自如娴熟地接连下去。
听起来是一种享受。因为他不像是授课,而像是在说书。
“在结灵期之前,想要修成没有偏性的灵力是极困难的。除非是十系及以上的全系天赋者,也就是至少有金木水火土,风雷光暗空间十种灵根的修炼者,才有可能在体内对冲形成纯粹的元灵力。”
“但并不意味着,只有风系灵根者可以凌波微步,只有火系灵力者才能使用火球术。
“御火诀就是为你们准备的,能够让非火灵根者也能自如的调用火灵力。
“虽然,想要利用这种灵力发动攻击御敌,除非是处在岩浆那样的熔炉之地,否则,就必须是具有火灵根甚至有的功法要求是单一火灵根者。
“那么,什么是御火诀呢?”
宁政完好的那只眼睛看向第一排。就在众目睽睽下,第一排的第一支蜡烛倏然亮了。
紧接着,从左到右,逐次点亮。到第一排的尾端,接连着又是第二排,从右到左,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传递烛火。
聚在这里的都是新生,大多数是第一次见到亚境者在面前显露法术,难掩惊奇。
烛火全亮后,又依次全部熄灭。
“这就是御火诀,当然,熟练后还可以变化。”
宁政不慌不忙的道。
随着他话声落,熄灭的烛火忽然全部亮起,紧接着又全部熄灭。
在烛火上方,出现芝麻大的小红颗粒,忽然爆开成火团,膨胀得越来越大,燃烧得越来越旺,形成连绵起来的浮空的火浪。
映照着每个人的面孔都在发红。
后排传来低低的惊叹声。
火浪欢快的抖了抖。
“现在就可以做个测试。你们按照我给出的口诀,吐纳调息,尽力的将这间屋里的火灵气收纳到自己的气海,也就是下丹田中。然后将其一次性从指尖逼出。指尖靠近蜡烛,看是否有人能够点着蜡烛。”
火浪重又熄灭。蜡烛尚有余温。
何晋宁闭上眼睛,按照他所说的坐下调息。
这个世界没有时钟,时间是真正悄无声息的走过。
中午过去了。
下午也走到了终点。傍晚的夕阳悠然飘落。
何晋宁睁开眼睛时,宁政正从夕阳里看过来。
他被遮挡的半张脸隐在暗处,剩下的一只眼睛眯起来,唇角挂着宽仁温柔的笑意。
他似乎在看着何晋宁,也可能在看着其他人。
但是从何晋宁的视线,却能看得出他朝向这边。
薛有才比他更早醒,脸上满是懊恼之色。蜡烛就在他的袖前,然而他几乎没看上几眼。叶长生仍然在调息,从蜡烛距他的远近和长度判断,他中间并没有醒。
但不知是醒得早更有天赋,还是醒得晚比较有悟性?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自觉的保持安静,因为还有人在调息,而骤起喧哗显然会造成打搅。
薛有才注意到他已经醒了,他指着蜡烛,比划着,意思是叫他快尝试点蜡烛。
尝试也不会出现第二种结果。
何晋宁想。
但他还是做出了试着去点蜡烛的假动作。
根骨被废之后,灵气进入经脉就犹如钻入沙地,受到重重阻拦。即使勉强抵达气海,也只能在气海沉积,绝不能自如使用。
并且,无论是多么温驯和柔的灵气,进入破损的经脉后,都犹如将一道未愈合的伤口反复撕裂,伴随着剧烈的痛楚。
已经不仅仅是不能修炼,而是不该修炼。
薛有才示意何晋宁看其他人的蜡烛,还没有点燃了的。他摆摆手,又捂着心,何晋宁猜测他的意思是不要沮丧。
不要沮丧,意思是很难。宁政故作轻松的设下这样的难题,是在第一天就想要磨炼他们。
何晋宁回过神来,发觉有些饿了。他不像苏南照那样已经辟谷,可以几年几个月不吃不喝,在这儿待过去了一个中午,他早该觉得饿了。
但似乎还不能离开。目前醒的人已经过半,多数人醒了之后,不会立刻开始重新打坐。他们都像是何晋宁这样未入门的,被饥饿狙击,一心等着结束。即使甲字楼那些佼佼者,也很少真的疯到愿意饿上一整天的。
就在这时候,屋里忽然亮了起来。
是烛光!
何晋宁顺着光源望去,有些惊讶。
宁政也走了过去,看着蜡烛上摇曳的光,点点头道:“单系火灵根,很不错。”
他再把视线挪到其人身上,眼睛猛然睁大:“是个姑娘?”
是程月沙。程月沙耳朵微红,得意又矜持的微微一笑。
第一道烛光似乎是一个暗示。不久,又有两束烛光闪现。一道是甲字楼的谢几卿,是个相当腼腆的少年,他是罕见的全系灵根。另一道是乙字楼的孔离朱,相貌娇柔,灵根却是极为霸道的火雷双系。
叶长生也几乎同时醒来。他试着点蜡烛,但指尖只逼出了一股呛人的黑烟。
他没有火灵根的体质,能做到如此还是多靠了他七品太阳脉的资质。
陆陆续续几乎都醒了。宁政轻轻点头,说:“不错,还点亮了三支蜡烛。我知道你们也饿了,散吧,明天继续。”
何晋宁推辞薛有才一起去就餐的建议,落在众人后面。
他察觉到还有一人,在烛光点起最后的那阵子喧闹中,浑然忘我,还没有睁过眼睛。
人一走空后,仅有的几个人就格外显眼。
宁政朝他颔首,为他解惑道:“至阳脉。百年也就出那么凤毛麟角的一个,甚至几百年才一个。”
何晋宁记起来,薛有才跟他说过,新生中出现了至阳六重脉,那个人似乎是叫——陆华重。
打坐的是个少年。年纪虽小,却很持重,浓眉大眼,青衣玉带。袖角折叠得很整齐,衣领也一丝不苟的扣到了最上方。
唯一散乱的,大概就是参差不齐的短发——替他修剪的人一定是母亲,硬生生在这张不笑的脸上凿出几分少年气。
“不叫醒他吗?”
何晋宁问。
宁政轻轻的摇了摇头:“叫不醒。强行中断的话可能会误了他——这孩子进入渡灵期了,只看他在哪里停下。渡灵中期?渡灵后期?”
渡灵期少则数日,多则数月。然而,陆华重竟是只花了一日,就进入了渡灵中后期?
“是吸纳灵力?这么说,程月沙、谢几卿他们也能算是——”
“他们火候还不够,只能算是初前期。倒是冒黑烟那小子,能用剑气来御使火灵力,可能有延脉期以上的水准。他来青麟之前,至少也有百来年习剑和修炼的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