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晋宁眼里的血丝红了很久，才退。
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一看，是苏南照，离门很近，咚咚咚的敲着门，生怕人听不见。
何晋宁晃晃手掌，苏南照眼也不眨。看来在外面，是瞧不见屋里的。那一室狼藉，何晋宁并不想让苏南照知道。
何晋宁刚走出门，就发现自己站在画卷外。他出现的时候，苏南照先是吓了一跳，马上眼睛又亮了亮，满脸都写着“夸我，快夸我”，“我是如此机智才能找到这儿！”
他手里还攥着纸鹤。
苏南照，一个在青麟学院近乎传说般的人物。青麟学院九年级生，也就是说，在青麟学院里至少也已经待了九百年，而且，尚未毕业。
这九百年，苏南照年年蝉联，青麟学院历年资质榜，倒数第一。同时，也是青麟学院历届新生榜单上最受欢迎的人物，没有之一。
大概是出于学弱对学渣的青睐。
也因为，苏南照出手阔绰，还有一副上到八千岁，下到八个月，都对他尤其青睐的容貌。
苏南照是娃娃脸，圆眼睛，个子不高，声音还脆，总给人一种没长大的感觉。头发天生微卷，脑袋上总挂着几根呆毛。
长相是老少咸宜，让人赏心悦目的那种好看，越看越好看。何晋宁在沈家只见过两个在相貌上面特别得天独厚的人，一个是沈眠，一个就是苏南照。
虽然沈家并不看重他的容貌，但他凭借一张长不大的脸，很能博取长辈的欢心。沈家嫡系内外百户，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
他尤爱穿得光鲜亮丽，光明万丈，光彩四溢。一身的鹤羽龟甲，满腰的灵石灵佩。随便一根手指伸出来，挂着的可能是一条灵脉山；随便一片衣角割下来，裁出去的可能是一片护心鳞。
然而此时，苏南照却有些落魄。他的耳坠，项链，戒指，都不翼而飞。衣服上那些漂亮的禽羽，镶嵌或是缝纫的银亮亮的灵珠，金闪闪的兽甲，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正是，除了衣服，身无长物。
何晋宁习惯了看他那副金孔雀一样的打扮，冷不丁见他这么“朴素”，还有些不习惯。
他出了门，之前消失的钥匙就回到手上。与此同时，苏南照一把抓住他的手，哭嚎起来。
“姐夫！我好惨啊！”
“怎么了？”
是有些惨。那双镶满了风系灵珠的疾行鞋也不翼而飞，苏南照是光着脚丫站在地上。这还不算，丢了鞋后，他的身高立即从何晋宁眉心，降到了肩膀的高度。
苏南照资质不行，早年为了进阶，灵丹妙药没少啃。结果啃坏了事，入结灵期太早，他个子一直没往上窜。这也是他看起来尤其显小的原因之一。
何晋宁望着苏南照苦巴巴垂着的脸，猜测：“被打劫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苏南照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暴躁起来：“别提了别提了，我遇到恶鬼了！”
他说着踮起脚，示意恶鬼“有这么高！”，又伸长舌头，五指作爪，示意恶鬼有“这么狰狞！”，抖抖衣裳，满脸哭丧：“把我所有的宝贝都撬走了！”
“除了传音鹤？”
“啊，他说这个，是没用的东西，他丢给我了！啊啊！岂有此理！啊啊！婶不能忍，叔不能忍啊！啊！姐夫！我所有的宝贝，都被他给搜刮走了啊！我所有的灵石啊！我九百年的积蓄啊！我的心肝，我的命，我最爱的美人图啊！”
哭得地动山摇，日月无光——
上一次何晋宁看到他这么嚎，还是在他为了沈眠满百(2400岁)生辰所作的那幅沈眠的画像，被他一个不小心，滑落在了水池里。当时他就嚎得悲痛欲绝，嚎的那个架势简直下一秒就要断气。
当然，何晋宁后来才知道，那幅画他从百年前动笔，画了百年(实际可能不到一天)，只画了半边脸，衣裳服饰并未完稿，而只用颜料随手涂抹，敷衍了事。
之所以会掉到荷花池子里去，是因为苏南照再也没有办法推脱，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百年来画像还是百年前那个样子。
看他能这么全须全尾的跑回来，嚎得还这么起劲，他口中的“恶鬼”就很值得商榷了。
“你遇到谁了？”
“我……我流年不利，命犯太岁！”苏南照捂住胸口，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却兴致勃勃的勾着何晋宁下楼，“啊，何以解忧？唯有美酒！”
三巡酒下肚。
苏南照终于肯说了：“你知道吗？我遇见的不是恶鬼，是变态！”
“变态是谁？”
“苏、怀、竣！”
“苏……？这不是你哥的名字吗？”
“所以才是变态！”苏南照有些醉了，抱着酒坛海饮，悲愤道，“你见过这样的哥哥吗？同样在青麟学院，我考倒数第一，他考，第一！”
“你也是凭实力拿的倒数第一？”
“这也就算了！成绩，成绩算个屁！”苏南照大着舌头，说话都捋不直了，“他从小就欺负我，我吃苹果，他抢我苹果；我吃梨，他抢我梨！更过分的是，我吃肉，他，他居然还抢我的肉！”
“他抢你的，你抢回去啊！”
“我要是，我要是打得过他，还轮得到他到处抢我东西？他毕业了，我觉得噩梦结束了，——你知道学院里大家怎么叫他吗？”
“叫什么？”
“叫他——哦，他就是倒数第一的哥哥！”
何晋宁闷笑。
“你别笑，你都笑成两个人了！——我说到哪里了？对，苏怀竣！天底下有这样的哥哥？我，多辛苦，多痛苦，多不容易啊，才摆脱他！这，这才几百年？他又回来了！”
“他回来你怕什么？他又不会和你一起考试。”
“对，就是考试！你以为他为什么回来？他回来，不是做学生的！是，做考官！”
“做考官不好吗？你有人罩啊。”
“好……好个屁！他刚来就扒了我的皮！他就是看我快活看不顺眼，他就是个恶鬼！变态！”
“等等，你说苏怀竣要做青麟学院的院师？”
“是啊！简直阴魂不散！苍蝇叮蛋！眼中钉！肉中刺！混蛋账！”
苏南照趴在桌子上，摆着手：“喝，喝……”
何晋宁却没有醉，一边瞧着苏南照那醉猫样，一边陷入深思。
苏怀竣毕业了这么久，怎么会突然回来？要说是为了苏南照，那他毕业当年就该留校了。以他的资质，想留在青麟何其简单！
如果说，……
何晋宁沉下脸。
他来青麟的消息，沈家多少也是有人知道的。与其说苏怀竣是为了苏南照，不如说是冲着他来的。
他有什么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