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洛利亚伊利斯之南冬
“三、四、五、六······”走在克劳德前面的吉米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的人肯定认为这个瘦高的年轻法师在清点四周的某样物件,但克劳德心里明白的很,他只是嘴上闲不下来,必须念叨几个词罢了。
大多时候这些词没有任何的逻辑和意义,全凭那个瞬间吉米想到了什么。
可想而知,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只要是人都会在心底默默打小算盘,但有些思想见不得光,有些语句意味着流血和灭亡,因此,人必须学会隐瞒和沉默。
从吉米嘴里蹦出来的词儿也确实让他吃了不少的苦头,“秃头”一词让他被罚清洁厕所一周,“蠢货”一词让他被学院里的教廷一派孤立,而课堂上没有来的一句“狗娘养的”则差点让他被赶出学院。
克劳德企图让吉米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学会看场合开口或闭嘴,但最终证明是徒劳无功。
克劳德忽地想起过去母亲的教诲,“宝贝,睡不着觉的话就数羊,一只一只数过去,数着数着就能睡着了。”
于是他让吉米无聊时去数数,结果看来是见效了,吉米不再随意说出内心的想法,而是动不动开始数羊。
当然,不分场合数羊怎么看也不是正常人所为,吉米身上“怪胎”的称号并没有被摘下来,但只要不吐露心声,克劳德觉得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克劳德开始仔细打量起身边的环境来,自此被吉米拖入队伍后,时间的流逝愈发迅速,今天便是去地牢带走那个被捕的莫奈特人的日子。
格洛利亚向来以圣洁闻名于世,这里既是魔法学院星罗塔的坐落地,又是上古瑞兽七色神鹿的诞生之地,每年都有众多的商人前来贸易和数不清的查尔信徒前来朝拜,道路永远拥挤不堪,人们乐于忙碌,所有人都在格洛利亚的光辉下安居乐业。
而地牢则没有这般幸运,这里是光辉普照下的阴影,是繁华街头下的黑暗,这里只有终日不见阳光的铁笼和阴冷潮湿的稻草垛。
这里是老鼠和蟑螂的天堂,这里本不该有人居住。
但沿途走来,克劳德发现绝大多数铁笼都关押着犯人,他们和黑暗融为一体,克劳德睁大眼睛也无法看清牢内犯人的长相。
墙上的火把发出昏黄的亮光,勉强照亮道路。身穿银色链甲的地牢守卫带领着两位年轻的客人绕过一个又一个铁笼。
“我快要吐了,克劳德,该死的,这里还能再臭一些吗?”吉米被四周的酸臭味熏得睁不大眼睛。
“忍忍吧,我估计快要到了,再说了,这‘美差’不是你主动揽下的吗?我才是那个倒霉的受害者!”克劳德察觉附近的臭味愈发浓郁,他赶忙捂住口鼻。
“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我们亲自来取人?这里人手这么多!我们岂不是抢了那些士兵的饭碗,呕……”吉米实在忍不住吐了出来,“早知道要来这种地方,妈的,我第一个放弃!”
“太晚了,吉米,哦,我开始想念我温暖干净的信件屋了。”克劳德把鼻子捏得更紧了。
“好吧,好吧,我的错,行了吧!但是!换个角度讲,这是一场历练,克劳德,这可能是我们这一生唯一一次来到地牢,这样想是不是好受些。”
“一点也没有,吉米,这叫自欺欺人!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我一辈子也不会来这种鬼地方,但这并不意味着遗憾,就像我没体验过绞刑并且为缺少这种体验而感到欣慰。”
“克劳德,这种自欺欺人很有必要,至少让我开心了不少。”吉米似乎完全忘记了前一秒呕吐的经历。
又拐了三个弯后,守卫终于停了下来,在这地牢偏僻的一角赫然出现了一扇石门。
门口两个手持长戟的士兵见有人来,迅速将长戟交叉,封住入口,同时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我,拉莫斯,奉城主罗纳德·奥古斯丁之命,前来带走犯人。”守卫拿出盖有城主红泥印章的羊皮纸给二人观看,守门的士兵上前阅览一番后,点头放行。
克劳德和吉米紧随守卫进入了石窟。
石窟中的光景与牢房截然不同,巨大的空间不似普通铁笼那般狭小,窟顶的孔洞在带来阳光的同时,也驱走了难闻的酸腐气味。
石窟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牢笼,而那个奇丑无比的莫奈特人正被七八根锁链牢牢捆在笼内。
笼外则有十来个身穿重甲的士兵把守。他们清一色腰佩长剑,头戴金色钢盔,胸甲上的皇冠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惹人注目。
“兄弟们,看来是时候出发了。”角落里传来了一个突兀的男声,这股声音粗粝而刺耳,吉米从未这么渴望使用沉默魔法。
一个身披蓝色斗篷的男子走上前来,“我猜你们就是星罗塔派来的人吧。”
男子身材魁梧,大约四十出头,光溜溜的头顶上没有一根毛发。
“是的,大人,我是星罗塔的魔法师,吉米·诺瑞斯,他是我的同伴,星罗塔的······内部人员,克劳德·布鲁诺。”吉米伸出右手。
“诺瑞斯,很好……我是皇家侍卫队队长,莱恩,我和我的队伍已经等候多时了。”侍卫队队长并没有握手的意思。
“我们俩随时可以动身。”吉米尴尬地收回右手。
“好消息,那我们现在就出发。我的手下会负责囚车的组装,你们俩跟我来。”莱恩挥了下手,四周的士兵迅速行动起来。
“丹尼尔大师对你们很放心不是吗?我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年轻的两个……小毛头,负责和我们一道押运。”莱恩朝石窟内的一条小径走去,克劳德二人赶忙跟上。
“法师的能力并不取决于年龄,而取决于天赋。有天赋的魔法师十五岁击败五十岁也绝非难事。”吉米听出了侍卫队长话中的不屑,他决定狠狠反击。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很有天赋?每个失败者在失败以前都认为他独一无二,我很希望你不是那种人。”
“我当然不是,是的,我得承认,同一批学生中的罗伯特和卡西米尔他们确实比我强上不少,但我已经熟练掌握了雷击、传送这样的高阶魔法,我想我应该有资格和队长您一道负责押送。”克劳德知道,吉米他较真了,现在他满心祈祷吉米别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老实说,相比你的能力,我对你的姓氏更感兴趣。诺瑞斯,我想我没有听错吧。‘叛国者’家族的人居然还能在星罗塔进修,我是不是该称你为‘幸运儿’呢?”
“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恳请您换一个称谓!”吉米极力遏制动手的冲动。
“哦?你想听到什么称谓呢,我的大法师。‘伊利斯之子’?就像那些底层的贱民那样?还是‘圣骑士’?贵族们口中的天之骄子?要我说,哈,去他妈的伊恩,去他妈的诺瑞斯,叛国就是叛国!人头落地才是他应有的结果!你们真的应该好好感谢我们的国王,经历了丧子之痛居然还没把你们灭族,这不是‘幸运’还能是什么?”乌鸦在嘶鸣。
“完了……”克劳德清楚吉米心中的禁区,也深知面对侵犯和挑衅时吉米会做出什么。
只见吉米怒目圆睁,口中低声吟唱,指尖道道蓝光跳跃,一股强烈的魔法气息席卷而来,石窟中的水滴微微震颤。
“这是闪电魔法!”克劳德心头一紧,在这么狭小的甬道内使用破坏力如此巨大的法术,其后果不堪设想,“我们都会死在这!”
“吉米,停下来!”克劳德飞扑上前,一把撞倒了正在施法的吉米,蓝色电弧随着吟唱的终止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念咒吗?我劝你放弃吧,你当真以为那法术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吗?我的附魔盔甲能轻而易举地将法术回弹给你,要不是那家伙中断了施法,现在冒着黑烟的人就是你自己了。”莱恩转过身来,“真是一只骄傲的孔雀,无时无刻不在炫耀身上五彩的羽毛。但是你也真是一无所知,知道面对未知应该怎么做吗?告诉你,要学会畏惧。我见过不少从象牙塔里出来的青年才俊,但中途夭折的可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放下你的骄傲吧,诺瑞斯已经是过去时了。”
吉米倒在地上,咬紧牙关,胸膛因为快速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施展雷击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在克劳德的搀扶下,他勉强站了起来。
“大人,我很抱歉,”吉米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畏惧我恐怕一辈子也学不来。”
莱恩脸色一沉,不再理会二人,径直往出口走去。
“他的盔甲真的能弹回法术吗?”克劳德扶着吉米蹒跚前进。
“八成是真的吧,该死,我都快忘了他是莫雷家族的人。普通士兵身上自然没有那么昂贵的附魔盔甲,但他作为皇家侍卫队队长,可能确实有穿的资格。”吉米的胸口火辣辣的疼,这是魔法的代价。
魔法并不是凭空创造,而是向自然借取能量。
法师的身体正是容器,用以沟通不同空间的事物,每一次能量的转移都会在法师身上留下痕迹。
低阶的魔法诸如昏睡、漂浮、闪光等对法师几乎没有影响,而高阶的魔法比如火焰、雷击、传送等就会抽取法师的精力,更为高阶的魔法甚至会消耗生命,留下不可逆转的损伤。
“吉米,我的朋友,答应我别这么冲动好吗?这次好运站在了我们这边,但下一次呢?谁又说的准呢?”克劳德有些后怕,他不敢想象,自己犹豫的话结果会是怎样。
“好运仍然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好吧······但愿如此。”克劳德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清楚吉米是不会让步的。
又走了大约五分钟,小径到了头,这条路从石窟一直延伸到地牢的正后方。莱恩正交叉着手在洞口等候他们。
“终于出来了,我的大法师。”秃头莱恩面带愠色,显然刚才吉米的回答让他十分不爽。
“有劳大人费心了,请允许我们回去取好行囊。”吉米直勾勾盯着侍卫队长,他要让对方知道,他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而低下头颅。
“速去速回,我们可不会等上太久。要是错过了中午这一最后期限,你们自己向上级交代,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说罢,莱恩朝不远处的驿站走去,驿站上插着标志王室的皇冠旗帜,一排士兵正在交换岗位,马厩里的军马来回扫动马尾。
“吉米,你不觉得奇怪吗?王室出动了如此精锐的部队,为什么还需要我们呢?”克劳德看着风中飘扬的旗帜,心生疑虑。
“理由是数不尽的,你知道在格洛利亚的地盘上抓到莫奈特人意味着什么吗?这是战争的气味,伊利斯和莫奈特已经相安无事七年了,太久了,克劳德,实在是太久了,这么长时间他们竟然只满足于对摩顿周围村庄的小打小闹。要知道,过去从未有过这么长的和平期,即便是‘圣子’厄尔多斯,那个传说中逼迫莫奈特人迁徙的人,也没法让和平维持哪怕三年。我们快要忘却硝烟和尸体的气味了。星罗塔的介入一方面是协防,但更为重要的则是向世人敲响警钟。”吉米依稀记得莱特大师是这么解释的,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克劳德原话的主人是谁。
“那么,大费周章地把莫奈特人带回维塞利斯又是为什么呢?”克劳德仍有疑问。
“听说上周摩顿的附近又发生了小规模战斗,一队斥候在夜晚被残忍杀害。据高台值班的士兵描述,当时浓雾翻滚,看不清远处的营地。等到雾逐渐散去,小队已经没有了生气。学院的长老一致认为这雾有蹊跷,不像是自然产生的,倒像是有法师帮助。”平时的会议吉米是断然不会去的,但前天的会议因王室的到来而改善了伙食,鸡肉的香味吉米无法拒绝,有一搭没一搭,他倒也听完了全程。
“这么说来,维塞利斯的语言学家们企图从这个莫奈特人嘴里撬出点情报?”克劳德这下明白了,原来是法师内部疑似有叛徒,事态确实不容乐观。
“完全正确,亲爱的收信员!要我说,我们还是赶快动身吧,我可不想再被那死秃子嘲讽了。”吉米一想到那个趾高气傲的侍卫队长就气血上涌。
“真没想到,就到离开星罗塔的这一天了。”克劳德忍不住望向远处的塔顶,塔顶之下数十只鸽子正在空中盘旋。他企图找出浑身洁白的那一只,但结果证明是徒劳。
在吉米的指引下,二人顺利来到了地牢旁边最近的传送点。
格洛利亚城内遍布着这种短距离传送的魔法阵,它们大多出自学生之手,用以快速返回塔内。魔法阵的咒语被广泛分享,所有人对此都心知肚明。毕竟没有哪个学生愿意在外行乐时被老师抓个正着。
吉米把手缓缓地靠在面前的墙上,那里刻着一个隐形的传送符咒。
“我有个坏消息,我的朋友。”吉米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半分钟了,什么也没有发生。“难以置信,那个雷击好像耗光了我所有的精力……见鬼,我唤不醒这个魔法阵。”
“我有个好消息,我的朋友。”克劳德似乎对眼前的尴尬处境习以为常,“我身上带的钱足够我们租上一匹快马,要是你不介意现在把手从这堵墙上放下来的话,我想我们还能赶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