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而老者却早已站在远处的山包之上,两人已经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臭小子,干嘛呢?快给老子跟上!”谢顺开挥着手朝少年怒吼。
杨羽见摇摇头,继续加快步子往前赶……
昨夜他拿着环首刀,以为老爷子今天要教自己刀法,兴奋得差点睡不着,结果今天依旧啥也没教,只是背着刀傻乎乎跟在后面走了好几里,这环首刀重得离谱,加上翻山越岭,跃水涉溪,刚过午后,杨羽见就有点跟不上了。
谢顺开身体还挺硬朗,他背着弓,提着刀,身上还背着上午打死的两只土狼,可这老爷子却健步如飞,丝毫没有疲态。
杨羽见好不容易追上谢顺开和他并排向前,老爷子看了眼少年,不屑道:“怎么,才走半天体力就跟不上了?”
杨羽见咬咬牙,说道:“跟得上!”
谢顺开满意点点头,继续朝前走。两人离开了布满尸骨的荒地,进入了一片丛林。
谢顺开加快脚步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臭小子,苦日子要开始了,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杨羽见喘着气,说道:“来,我不怕!”
谢顺开不再言语,两人默默走向密林深处,杨羽见看着老爷子的背影,想起了半个多月前和父亲回家的那一幕,那时父子二人揣着馒头,走在乡间小道上,气氛也是如此凝重……
谢顺开领着杨羽见来到了密林间的一块空地,这里边有一座破旧的军帐,一具尸骨坐立在军账外,身上还插着几根箭矢。
“今天,义景十四年腊月十二,嗯,距离全军覆灭已经过去整整十个月了。”谢顺开走到军帐前,对着尸骨吐了口唾沫,忽然大声骂道,“你他娘一死了之!我们呢?全军五千弟兄呢?”
骂完他招呼着杨羽见:“臭小子你过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废物!”
杨羽见走进,发现尸骨上不光插着箭矢,还有鞭痕。
“这废物何德何能统领五千兵马?”谢顺开冷笑着脱下裤子,对着尸骨尿了一泡,“这小子就是何成,中了埋伏还想抛下全军潜逃,还好被我追上,一箭结果了他。”
“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看着他发臭,腐烂,直到变成白骨,我每次来都会给他两鞭子,有时还射上两箭,废物死得太便宜了,他应该被贼军活捉,下油锅,制成人干儿!”
谢顺开语气渐渐平静,他看着尸骨空洞的眼眶,脸上透露着无奈。
“霜州的贼军有数十万,谁给你何成胆子敢孤军深入?你以为刘厚淳和你一样是个废物?你仗着你爹的名声,又贿赂内侍监,又拉拢禁军,让皇帝把这五千条人命交给你,”谢顺开站起身,从腰间抽出马鞭,再次怒吼,“你他娘也有脸接帅印!”
谢顺开对着尸骨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猛抽,杨羽见仔细观察发现尸骨是被固定在铁架上的,怪不得老爷子怎么抽都不散架。
“我谢顺开从军半辈子,就没遇到过良将,跟着的都是废物、王八蛋、寄生虫!我谢顺开本是当将军的料,可惜只有当小卒的命……”
谢顺开边抽边骂,直到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雪静静的下着,密林中只有谢顺开鞭打咒骂的回音,被抽打的何成的尸骨在原地纹丝不动,头骨空洞的眼眶似乎在嘲笑着面前奋力挥鞭的人。
谢顺开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身后的杨羽见。
“臭小子。”
“在!”
谢顺开指着尸骨说道:“记住了,这就是废物的下场,不想和他一样,就好好跟着你顺伯学,若学成,不管你将来投靠了谁,若有命当了将军,千万别像他这样损兵折将,要不然,我俩若是在地府相见,我照样抽死你。”
“明白!”
杨羽见从腰间刀鞘内抽出环首刀看了看,问道:“那顺伯,您现在可以教我了?”
谢顺开摇摇头:“不,现在教你刀法还为时过早。”
还没等杨羽见反应过来,谢顺开突然来到身边,猛地一踢他的左脚,少年立即翻到在地。
“顺伯?”
“起来!”
杨羽见刚起身,谢顺开又猛踢他的右脚,少年再次倒地。
“顺伯,您这是?”杨羽见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老爷子为何踢自己。
谢顺开皱着眉,吼道:“下盘不稳!别说挥刀了,走路时间长了都够呛。行军打仗常常身背好几十斤的行头走上十几里,遇到敌人还得冲得起来,你现在这样上了战场就是找死。”
“顺伯?”
“明天开始,卯时起床,披上战甲,带上兵器,跟我走。”
“是!”
————
入夜,赵公公做完饭,从洞内搬出了一块铜镜,杨羽见看见了镜中骨瘦如柴的自己。
谢顺开走过来,按住杨羽见的头:“看见了吗?你现在这身板,能带上八斤重的环首刀,十斤重的铠甲,走上十几里路吗?”
还没等少年回答,谢顺开大手一挥:“明天起一日五餐,只准吃荤不准吃素,半个月内,把体重吃出来。”
“顺伯?”
老爷子伸手一指:“看见那边十几串肥狼肉了吗?赵公公亲自为你挑选的,今晚吃不完,不准睡觉!”
“……”
杨羽见啃食着肥腻的狼肉,肚子都快撑不住了,但赵公公还在一旁烤着,边烤还边说着:“我说,你命可真好,饥荒时期人人都吃不饱,你这还吃饱了撑的,快吃吧,还有好几串呢。”
吃完了狼肉串还不够,谢顺开还往杨羽见口中灌酒,说狼肉油腻,酒能洗胃,久而久之,杨羽见也就喝上酒。
一连十几天,谢顺开并没教什么刀法,只找来一副步兵重铠披在杨羽见身上,让他卯时起床,跟着自己翻山越岭,爬坡过坎。开头几日,杨羽见瘦弱的身躯根本没法坚持,走上一个时辰就不行了,谢顺开抽出马鞭就是一阵猛抽,少年像力竭的马儿挣扎起身继续向前。
谢顺开依旧用弓箭猎杀着土狼,这种猥琐的动物正如之前描述那样,胆小如鼠,只吃尸体不食活物,看见活人立即躲得远远的,杨羽见更坚定了妹妹还活着的希望。谢顺开告诉他:那晚土狼围攻你们,就是等你们饿死、累死、冻死,这些畜生脑子灵光着呢?
杨羽见问谢顺开,为何饥荒时期还有这么多土狼,动物不应该和人一样逃荒去吗?
老爷子神秘一笑,说道:“当初这五千条人命引来了好几个土狼群,又是赶上了冬季,这群畜生就赖在这里不走了,不过也好,便宜了我们。”
杨羽见楞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内心一阵恶心。
谢顺开拍了拍他的头,说道:“人喂狼,狼肉才肥呢?”
杨羽见坚持没有呕吐,他继续加快脚步,跟上谢顺开的步伐。
日子艰苦而有规律,赵公公自然也没闲着,除了每日做饭之外,谢顺开让他每晚给杨羽见上课。杨羽见虽然认识字,但并不完全,赵公公拿出遗留的随军典籍,教他识字、天文、地理、诗书、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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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杨羽见身披重铠,健步如飞,终于能死死跟在老爷子身后了,看着少年兴奋和略带傲气的眼神,谢顺开直接将那把八斤重的环首刀和一顶铁盔扔给了他。
“明天起,带上佩刀铁盔,继续跟着我。”
杨羽见不屑一笑:“跟上就跟上,这有什么?”
一个月后,全副武装的杨羽见将谢顺开甩在了身后。又过十天,杨羽见将老爷子甩在百步开外,浑身重铠的他,身上还背着两只打来的土狼……
义景十五年二月。
霜州大地依旧被积雪覆盖,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而杨羽见也在这片未知名的沙场,和顺伯、赵公公一起四个多月了。
清晨,谢顺开带着杨羽见和往常一样饱食出洞,由于去年囤积够了土狼肉,这次谢顺开没带弓箭,两人踏着积雪一路前行,来到了何成尸骨所在的军帐处。
谢顺开昨天夜里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这让杨羽见觉得有些奇怪,哦,不,这老爷子一直都很奇怪。
“把你那身行头卸下来吧。”谢顺开说道。
杨羽见卸下了重铠,摘下头盔。
谢顺开走到他身后,触不及防对着右脚就是一阵猛踢,这一次,少年纹丝不动,猛踢左脚,依旧如此。
老爷子捡起地上的环首刀,交给少年。
“今儿个起,开始练刀吧。”
老爷子的话让杨羽见触不及防,他终于可以学他想学的了,他看着手中的环首刀,缓缓抽出,刀刃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