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他们肩并肩地走着。阳光不强烈，也没有什么风。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天气，不算早也不算晚的时间。
“之之，你后来等到你妈妈了吗？”他有些犹豫地问道。
“没有。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酒精中毒。”
“之之。”他没再说什么，就是叫了她的名字而已。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他浑身僵硬。
“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她的表情特别平静。
叶袭看着她，不禁想到了北山公园里的人工湖。他小时候常被叶陇抱着去那里玩。他看着哥哥捡起小石子投进湖里，有时是几圈淡淡的涟漪，有时则毫无波澜。他想，即使湖面看起来很静谧很安详，但那小石子投进去就是投进去了。大家都觉得投一颗小石子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可是投小石子的人多了，那湖底也一定会是满目荒凉吧。
就像她一样吧，表面不动声色，可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了吧。
“时间什么都不能治愈。”
紫之瑶有些愕然。她微微抬头看了看叶袭的侧脸，并不好看。
太瘦了，太沧桑了。
“过去的久，不如说，是藏的久，逃的久。把灰尘打落，所有的悲伤都焕然一新。”
叶袭长长的睫毛在温和的光线下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可他的眼里确是冷冷的怀念。
“我妈刚走的时候，我闲着没事就去她的墓前晃。我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过去这么久了，如果你跟我提到我妈，我还是会难过。如果我仔细回想她走之前的场景，我还是会崩溃。”
“那感觉一点都没变。”
紫之瑶后来回想起叶袭说的这番话，仍然觉得难过。她不记得听谁说过，那些悲伤的回忆就像是万里澄碧上的一片乌云，它很小，挡不住什么，可它也不会消失。而人在生命的路上越走越远，束缚越来越多，头顶的天空越来越窄，直到有一天，那片乌云就成了你头顶的全部时，你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些悲伤的岁月，仿佛它们从未放过你，只是笑着看你向远方奔跑，在你溃败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告诉你，你永远都属于悲伤，永远都活在回忆里，永远都逃不走。
“那就不妨试着去认识陌生人，做没做过的事，搬到新地方住，你总不能因为那么一两件事而赔上你的余生啊。”
“因为并不是只有那么一两件事，之之，你要相信，有的人真的生来不幸。”叶袭云淡风轻地说着。
“你能告诉我，离开E镇以后，你都经历了什么吗？”
叶袭没有对紫之瑶如此直白的问题感到意外。他从刚刚偷听的对话中推测，叶陇想让她帮他。解开心结，总要知道结在哪里。
不过叶袭还是不够细腻。他没有从这突兀的问话里感受到紫之瑶的急切与担心。
她在乎他。她就不想拖泥带水。
“我妈后来走了。我和我哥的关系也不如从前了。”
回答得简练，隐晦，让人不知道再怎么问下去。
“你哥和你之间发生什么矛盾了吗？”她明知叶袭不愿意说那么多，她明知这可能会惹怒叶袭，但她还是要问。
后来她只后悔她那时还没有看清她对叶袭的心意。
她的演技拙劣。
叶袭信她，是因为她并没有在演戏。
“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叶袭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
“你可能等不到以后了。”
“嗯？”
“叶袭你看着我。”
她没有叫他小布哥哥。
她想摊牌了。
可是当她对上叶袭充满信任的目光时，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星期前。
“我听说紫小姐是T州最好的心理医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叶先生请说，如果是医治病人的话，于我而言这是应尽的义务。算不上帮忙。”
“我弟弟呢，他有心理问题，很多年了，算是受到过刺激吧，他妈妈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因为脑癌去世了。那以后就没出过家门，平时呢，情绪波动比较大。长期躺在床上，跟得了绝症一样。”
“这应该属于创伤…”
“我知道紫小姐医术精湛，但我来不是为了让你治他的。”他邪魅地一笑，“我想让你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然后，按照我的指令行动，争取让他早日赴黄泉。”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别急，紫小姐。你听我说完啊。”他收敛了笑意，语气阴冷，“我知道紫小姐母亲的真正死因。”
“我不能为了我…”
“我知道你父亲是谁。”
“不行…”
“我知道你母亲的财产在哪里。”
“你别说了，我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你说什么？”她的眼睛里除了震惊还有愤怒。
“你想让你弟弟死吗？”
“你无耻…”
“你也不用感到愧疚。我只是希望你能刺激到他，让他尽量自杀而死，毕竟，你不接受，总有别的医生接受。就算没有医生接受，我也会置他于死地，只不过，手段就更残忍了。”
“答应我，你能得到这么多好处，也算是解脱我弟弟了，多么划算的事，想好了吗？”
“我还能够拒绝么？”紫之瑶冷笑一声。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戏谑地一笑。
“告诉你该怎么做，听好了。”
“我弟弟叫叶袭，他小时候曾经在E镇生活过一段时间，快离开时他曾和一个小女孩接触过，那以后在他还正常的时候，他一直念念不忘。我想，那可能是目前的他唯一一个突破口。关键在于，他并不知道那女孩的名字，而且这么多年，他也几乎早已忘了她的容貌。能不能伪装成功，看你了。一会儿我告诉你当年他们之间的对话。”
当叶陇说到“车站等妈妈”的时候，紫之瑶就有些恍惚。
当叶陇说到“小布”的时候，紫之瑶凭借过硬的心理素质，才做到了神情淡然。
这世上还真有歪打正着的事。
难道这就是缘分？
他对她念念不忘？
好像在那死寂多年的心房里，终于有了篝火。
紫之瑶决心不让叶陇发现她就是货真价实的当年的小女孩儿。而叶陇，也因为没想到还有这么巧合的事，就放下了戒心。
他只当紫之瑶是喜欢上了叶袭。
他清楚，他弟弟正常的时候，魅力可比他大多了。
即使现在，当年的追求者里，最疯狂的梁缘小姐，也还在飞蛾扑火。
不过，他实在是对梁景没兴趣。梁缘，也就躲过一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