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畜道人带着蒋仁化出城的那天,蒋云青很失落。
他一个人在长乐城里转悠了很久。总觉的似乎自己又在经历一场生命的离别,只是这种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女儿那带着些许伤感的声音始终回荡在脑海里,“爹爹,我们——还能再见面么?”
蒋云青抬头看了看高远的天空,“琦儿,其实爹爹也不知道啊。”他黯然的自语到。
走在长乐街上,行人过往依旧繁忙。这座一百多年的新城焕发出与别的城不一样的生命力。似乎是拼了命的要让自己更加快速的繁荣起来,整个乐州的百姓们从一生下来就带着一份莫名的紧迫感。
走出城西来到郊外,蒋云青拒绝了守卫们的护卫要求,一个人走入到金黄的稻田中。看着城外的农人们忙碌着农活他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天下若是长久如此,那便好了!”
农田都在长乐城的西郊外。
村子里平常也不会有人住。那些村舍建造出来大多都是用来摆放农具和养殖牲畜的。
一到夜里,西郊的村里除了点着火把四处巡逻的守城军外,农人们大都早早的回到了城中的住处了。只有偶尔农忙的时节里,他们才会冒险在城外过夜。
其实说到底,长乐城西面的近郊这几十年来已经很安全了。曾经的兽灾也被驻城的征西军肃清的差不多了。但是蒋云青还是颁布了禁止百姓夜出郊外的法令。
走到村子里,农民们一个个笑脸盈盈的跟蒋云青打着招呼——乐州人早已把蒋云青的样子刻在了心里了,特别是农民们,很多家里都有这位传奇城主的画像。因为这是一位帮助他们得到土地改变命运的英雄将军。
蒋云青一个个的回应着大家的招呼,慢慢的心里的不安也被驱散了不少。
走到了村子的西头,他向西远远的看去。那个方向上是守望疆土的征西军以及他五个儿子洒下热血的地方。而他第六个儿子也将要在更为西方的土地上展开新的人生。
“我是老了么!?”蒋云青喃喃道,“居然会空自伤感起来了。”
“嗨~,想什么呢。还是早点回去指导琦儿练功吧。”
自语过后蒋云青摇了摇头,转身往长乐城的方向走回去。
“嗯~?起风了!”
西北方向忽然吹来一阵凉意嗖嗖的轻风,吹起蒋云青的鬓发。
秋,近了。
天都城郊外下山路的林间,滕子芙一脸木然的骑着马。身旁和身后跟着范隽和皇城侍卫林海。
贾三儿的死已经过去一天了。滕子芙病了,身体有些发热。
三人出城前兽灾已经被彻底镇压了。偌大的天都城一共死了两百六十八个平民,一个北城富人。守城军没有军损,只是有十来人受了点轻伤。而那唯一一个死掉的北城富人便是贾三指。
范隽替他安顿好了李湘儿他们便在禁军那边“借”了两匹马来。
三人连夜就出了天都,往山下行去。
滕子芙连自己的父皇都不能去告别一下,因为林海带来的景帝密诏不允许她告别。
出城之前滕子芙听到了北城有关于这次兽灾的传言。其中特别是贾三指的死亡传言,让她愤怒的几乎要提剑杀人,范隽阻止了她。
北城的传言说:贾三指去南城是为了搜刮钱财欺压百姓的。只是他运气太差,凑巧在强抢义馆时碰到兽灾的突然爆发,结果反而替孤儿们挡了灾了。
流言谴责他,都说他是恶有恶报。。。。。。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对于真相,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只在意自己心里的“真相”,至于事实如此,谁在乎?
在对贾三指的指责流言中三人连夜出了赶路出了天都。
滕子芙本就临近崩溃的精神在颠簸中决堤了。林中休憩的时候她大哭了一场。然后一路上昏昏沉沉的精神根本集中不起来。她觉得这一天所经历的事情太离奇,像是梦里一样。
她茫然的问范隽:“师傅,你说人心为何如此?我不明白!”
林海在一边沉默不语。
范隽也不置可否的沉默了半晌,才默默回答:“殿下!我,我也不知。”
两人实在也不能分清滕子芙究竟是在问贾三指的事还是密诏的事。当然,即便他们分清了又如何?隔着肚皮的人心,他们又能比滕子芙明白多少?
深夜时,三人在林中寻了一片干燥的平地落脚歇息了一宿。滕子芙难得的给大家熬了锅粥,喝过后安稳的睡了一宿。
一夜下来她的病好了很多。待到天明,三人即刻便上马启程了。
看着滕子芙全无生气的样子,范隽把马赶到她身边,关切的问道:“殿下,你还好吧?”
滕子芙木然的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回道:“基本无碍了。”回身又看向林海,她问道:“林侍卫,此去乐州我们怎么走?”
林海驱马上前,在马背上抱拳行了一礼。
滕子芙阻止道:“今日起二位不必时刻行礼了,离了天都城,我便不再是什么二十六公主。今日起我就叫做王子服。”
林海愣了一愣,仍旧抱拳行礼。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王公子,此去乐州最快的办法是穿过云州一直到三盟海边。然后到泙城坐大船穿三盟海去往乐州。”
“往后你我三人以兄弟相称,我唤你们作大哥二哥,你们叫我三弟。就不必再行礼节了!我也得掩藏身份对吧?”滕子芙又强调了一次,并且决定了自己新的身份。
“遵命!”林海和范隽同时抱拳道。
天都城禁军的马匹都是善跑的上等马,要知道,作为都城的禁军,都是骁勇善战之士,他们大部分都祖上就跟随景帝西征过的将士的后代。战马是他们最亲密的战友和伙伴。
所以三人策马狂奔之下,很快便到了天都山脚下。
天都城与东国其他的城市不同,因为建在天都山的旧址之上,所以山基之上没有农田。所有的田地都围绕着整座山基而建。在天都山的底下,茫茫一片稻田围着整座大山。而田村落则稀稀朗朗的每隔数里便有一座。
当三骑奔跑在田地间的大路上时,时不时就有农人从地里直起腰来看向他们,目光中满是惊惧。
一位老农轻声对着身边的中年农夫问道:“不是守城军吧!?”
中年农夫转头过去轻声的对他说:“应该不是,前天才来征过粮,应该不会这么快来吧。”虽然如此说法,但是他的语气却很是不确定。
骏马奔腾远去,没有停留。农人们都松了口气。继续埋头忙碌着。
一路过去,滕子芙感受到了几十张带着害怕而远远看着他们的脸。那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她再没有说话。也许,天下并没有她在皇城里听到的那么安定。那一刻,她的内心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当三人飞奔出这片茫茫的稻海之时,西边猛的卷起一阵尘沙,迷了三人的眼睛。
范隽立提缰立马,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大路,喃喃的说道:“起风了!”
北辽广阔的草原上,人际稀少。一个中年男子骑着野马朝着西南方向狂奔。他兽皮裹身头发油腻,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自己了。一头脏乱的长发在风中摇曳。激烈的起伏中,一枚青玉吊牌从发间甩出。吊牌上的绳子已经旧得起了包浆,青玉牌在风中翻了过来,上面赫然雕刻着一个古朴的“趙”字。
在中年男子的腰间,别着一柄打磨过后的狼牙。狼牙已经磨成刀形,朴素得让人不会想到这居然是柄武器。刀身和刀尖上的斑驳血痕,像是对外界展示着它的嗜血。
这名中年男子离开极北的部落后,似乎就开始南下,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沁达拉港——北辽草原上唯一的城市和港口。
最开始他仅凭自己奔跑在草原上,直到发现了那群野马。经过了两天的尾随和设伏,最终把马群中最强健的那匹领头马给捕获驯服了。
骑马往南,是他当下最快的离开草原的方式。只是北辽不像东国,而草原上的凶兽特别是狼群虽然不是随处可见,但也是有着广阔的分布的。男人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杀穿了两支小型的狼群了。
距离沁达拉港还有很远的路途,他不知道还要杀多少只狼,多少其他凶兽。他只知道,他必须尽快去到那里坐船离开北辽,去到他听闻过的长乐城。因为那里有能帮助他的人。
野马狂奔,踏在草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男子揪着马鬃低着身子直视远方,没有任何情绪。
不远的北面,又传来一声狼嚎,然后群狼响应!
男子一手摸了摸马脖颈,轻轻的对野马说道:“只管往前!”
似乎受到激励一般,野马前蹄扬起,朝天一阵抖蹄!不顾一切的朝男子指引的方向狂奔而去。
北方的山脊线上一头黑狼在月光下昂首挺立,默默的看着野马远去。当山脊线上的狼影到达一百多的时候。狼王猛的冲了下去,后面的狼群则是朝天怒吼也跟上了自己的头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