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激烈,直烧到肚子中央,似一只刺猬从喉口滑入胃里,正皱起鼻子时,这酒却又马上转烈为柔,似二只温柔手轻轻抚摸,那舒服劲儿由肚子中央上升到胸,到颈,到猪头。
对男人而言,这一口酒吞下来,就是一个故事。有痛苦,有温和,有真实的释放,也有虚空的快感。
“真是好酒呀,”八戒不住地点头,“有时间还是要多跑跑下面,下面有好东西呢。”
“比不上天庭的,但也是别具特色,上仙久居天庭内外,也得多察看下情嘛,”九头蛇又劝一杯酒。
“我说灰尾兄弟,就叫我八戒,别扯那些虚的。”八戒很满意这酒,也满意这蛇,那蛇,所以大家都是兄弟,“你与我师哥是怎么认识的?”
“当年神佛经过此处,见山青水秀,下来玩耍,碰巧见我在习练吐呐之术,本以为我是个妖,欲顺手除我,还末动手,我已练完,端坐在水边低念佛咒,神佛听了一会,见我念佛熟练,感情丰富,令人动心,确是一个修佛者。便从隐身处走出,与我一谈,居然三观相同,如朋友久散后重逢,于是成了知已。”
“听说你这酒是吐涎之后,怎么怎么滴,又怎么怎么滴,才酝成的?”
“正是,只是如今这酒是喝一坛,少一坛了,无山青水秀,吐涎无用呐。”九头蛇叹气道,“这不过是小技,为图一乐,想不到胜佛把这事也告诉你了。”
“这可不是小技,是酒神之技。可与桂花酒相并列。”八戒摇头又晃脑,“这儿荒得很,为什么不换个诗画之处?”
“世界之大,淹留凡尘,凡尘之中,又有多少容身之地?”九头蛇不止叹气,叹得简直摇起了那个黑脑袋,“功德末满,上不得仙河。”
“做神仙有什么好?还不如在下界如你这般快活。”八戒并没喝醉。
“无拘无束,倒也快活,”九头蛇附和道,只是笑得有点勉强。
“灰尾兄弟,你可知我这几辈子最快活是哪个时候吗?”八戒问。
“您怎么就几辈子了?天蓬,取经,净坛,可都是您。”
“这不按下界说法嘛,这也得三辈子了。”
“也是,您说得对。”
“我捋了一万次啊,灰尾,”八戒看着若兰端上二盘菜,又看着她下去,才继续道,“我最快活的时候就是在高老庄。其它时候,我都不快乐。”
“高老庄,呵呵,我应该能算胜佛一朋友,叫你一声师兄,”九头蛇坐到八戒身边,倒上酒,“都是佛门中的师兄弟,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大师兄说的。他呀,拿观音菩萨的瓶儿让我修补,我很敞亮,有什么小技术都告诉你师兄,所以他知道,他就拿来瓶儿,嗨,我修补得太完美了,那可是观音菩萨的宝贝,我补全了,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是呀,谁都有自己回不去的高老庄,”八戒有点眼红,可能是吃醉酒了,“那里才是快乐的家园。”
“所以,我不能搬,”九头蛇是个黑脸汉,那个最大的头本来是黑的,脸也是黑的,但这脸刚才喝成了青白,现在喝得青白色中散出不少红来,“我要坚守岗位。”
“那瓶儿再破一次就好了,”八戒嘟囔一句,呆了一会儿,一拍大腿,笑道“要不我守在这里,你搬到净坛府去?天上那帮烂货,我一点也不喜欢,有时真想用耙子从凌霄宝殿耙到神山仙河,一个不留,哈哈哈哈。”
九头蛇一愣,看一眼八戒,见八戒醉眼欲闭不闭,苦笑道,“我哪有这般功德呀。来,来,喝酒。”
“灰灰,这酒真好吃,菜也好,你也好,哈哈”八戒拍九头蛇的肩,“我回去后呀,一定跟功德佛,还有观音菩萨说道说道,是时候提一提下界苦修的痴佛者了。”
九头蛇那本来就红色的眼睛噌地一亮,忙给八戒夹了二筷菜,开心道,“大仙,刚才说到那边池潭通海,我是有证据的。”
“是了,这事还没说完呢,有何证据?”
九头蛇,现在八戒嘴中的可爱小灰灰,如没喝过酒一般,轻快地跑进厅中,抱上来一个裹在厚布中的娃娃。
他轻轻地将褁布放在石桌上,解开布。八戒仔细看,却是一根上尖下圆,外裹铁皮的墩子。
“这玩意做得不好,那尖朝上,坐不了。”八戒嚷道。
“您别急,”九头蛇将这东西竖在桌上,摸到一个按钮一按,那尖头瞬时射出一道强光,直直刺破石厅上方的黑暗,照亮厅顶,并向三排蜡烛方向散发过去,很快,这散发过去的光亮铺满整个厅顶。于是整个石厅展显在八戒眼前。
八戒能清楚地看到石厅另一边的世界,那真是一潭池水,正泛着弱光。在池水旁,一条青蛇静卧,半条在岸上,半条在水下。那蛇见八戒在看她,将头昂起来,吐出信子,那信子上还勾着一只酒杯。
“你姑娘怎么在玩水?”八戒问。
“若兰,菜做完了?”九头蛇喊。
那青蛇懒懒地游上岸,先头,再身子,又变回美人模样,“我以为你俩喝醉了呢。”
“小心别湿了衣裳,”八戒喊一声。
九头蛇关了按钮,大厅又恢复先前光亮。
“这可是个宝贝,”八戒赞道,“不出世的宝贝,是你的镇宅之宝吧?”
“小宅哪有镇宅之宝呀。”九头蛇谦虚道,“不知哪位神仙不小心落在水里的,这宝贝从东海游到那个水潭,被我捞起。”
“你怎知是从东海游来的?”
“胜佛说的,他说在东海龙宫也见过一件与之模样相同的东西,以前不曾见过如此宝贝。”九头蛇喝一口酒,继续道,“胜佛说,这宝贝叫杯虫塔。”
“果然象塔,”八戒伸手摸一摸,“杯虫是什么意思?”
“您看这宝贝,下端圆正,恰似一只酒杯,听说里面有神虫,日夜发光,上端收窄,整个竖立看,似一座佛塔,故名杯虫塔,”九头蛇有点兴奋,“这可不是胡乱解释,您看这塔身之上文字,如杯,如虫,如塔,可以正论矣。”
八戒凑下身去细看那塔身上的字,却不认识。但确是如杯,如虫,如塔。确是杯虫塔。
再喝几杯,二位都真醉了。也不知谁先睡着,也不知若兰在何处,八戒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
连梦都不曾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