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坐在一品小楼的屋檐之上,月色浓郁,光辉洒下。
风和煦地吹过她的面颊,让盛君良不由得想起了“温柔”两个字如何书写。
也只有这些自然之物才会对万物一视同仁呢。盛君良想起来,自己这个人,还从来没有被谁温柔相待过。
唉。又是多愁善感的一夜。
盛君良待得无趣,正准备起身回去了。她在屋檐上立起身的一瞬间,忽然在脚下的一条小道里感觉到了寒光。
盛君良心头一紧,知道那是刀剑一类的器物在月光下的反光。
她立即飞下屋檐,立在一棵树梢上。她顺着寒光看去。
果不其然,在那条隐蔽的小道尽头,黑暗中,有一人已倒地。随后,是刀剑入鞘声。
月光朦胧,树枝浓密,盛君良并没有能够仔细看清状况。
她只看见,凶手也同样身穿着黑衣面罩,身后敏捷地逃离了现场,被湮没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居然有人胆敢在京城繁华街头行凶杀人。
盛君良本想上前追查那凶手踪迹,可是转念又一想,这太平盛世、天子脚下敢行凶作乱之人,一定是有点来历的。
她只身一人,要是跟着歹徒进入了什么敌营可怎么办?
习武之人,最切忌武断。一个不小心,反而会被这一身胆量给误了。
说起来,这些道理还是小时候父亲教给她的。
盛君良惴惴不安地看着远处的地上的伤者,只希望赶紧有人发现他。
自己这一身黑衣装扮,给别人瞧见了怕是要引起什么误会。
盛君良没有等到见到那人被百姓发现,就先一步入了夜色。
待到王妃回到王府时,已是三日后。
盛君良在马车内还回想起来,盛府的一位老稳婆给自己点穴时,掩着袖子跟娘亲说笑了几句。
这是盛氏秘籍的一种,通过按压人身上的穴位,再观察人的反应,就可以得知此人的身体状况。
当时盛君良还不解地问了一句,娘亲没说话,倒是老稳婆道:“老奴这是在恭喜王妃,得了一位健壮夫婿呢。”
盛君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没多想。
不过现在在马车内,盛君良缓缓回神过来。她小时候也学过盛氏点穴术,不过并不精通此法。
下了马车,盛君良由音回、流意搀扶着,迈进王府大门。侍卫纷纷向盛君良行大礼,她无暇理会。
回到了霓裳宫,一行宫女给她行大礼:“恭迎王妃归来。”
盛君良舟车劳顿,急着便叫人打水,进了屏风后泡澡。
她驱走了所有侍女,连贴身侍女也没有留下。好几日没有洗澡,她浑身都不舒服了,这回可要泡久一点儿。
她不希望这么惬意的时刻有别人在场。
盛君良正闭上眼,享受这温热的氲气。忽然,殿外有宫女道:“见过王爷。”
盛君良心慌地睁开眼睛。
这变态王爷怎么突然来了?而且来的真不是时候。
盛君良连忙呼唤音回和流意,谁知殿内的侍女们都被万俟都赶了出去。
等了好久,音回和流意都没有出现在屏风后。
盛君良开始焦虑——她的衣物还在屏风外的桌上。
屏风外的殿内空荡荡的,火烛明亮。
盛君良没有出声。
万俟都在王妃帐前站着等了很久,茶都凉了。他转身摔了茶杯,冲屏风后面喊道:“你出不出来?”
盛君良一哆嗦。原来变态王爷就在她殿内。
她道:“王爷这么晚了来霓裳宫,可是有什么要事儿?”
万俟都耐着性子道:“本王在等你出来。”
盛君良心里有了什么不幸的预感。她道:“王爷请稍后,妾身很快就好。”
万俟都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盛君良道:“那个,王爷,不妨您先出去等候?待臣妾洗漱完毕,自会前去见王爷。”
万俟都想起什么——洗漱。他困在心中的一缕谜团终于被解开。
难道……之前的两次是这个女人涂了什么香粉在身上、遮掩了痕迹吗?
那么现在她洗浴未完,身上掩盖的痕迹一定会显露无疑。
万俟都立刻向屏风走去,腰间的玉佩叮铃清脆,屏风后的盛君良一下子便察觉出来。
她警惕地看着屏风,下一秒王爷那张俊脸出现在了屏风前。
她吓了一跳,万俟都诡谲肃重的面容瘆人得很。
万俟都推开屏风,站在浴桶跟前,水汽柔和了他的眉眼:“站起身。”
盛君良:站起身?
他就非要看她的身子不成?这变态王爷的癖好真是让她发指。
盛君良冷冷道:“王爷,臣妾洗漱未完,现在做这些恐怕不合时宜。”
万俟都脸色很不耐烦:“本王说了什么,你没听见吗?”
盛君良咬牙:“为何王爷总是要逼臣妾?就算王爷你有特殊癖好,也不该拿来捉弄臣妾。”
万俟都道:“你不敢?”
盛君良皱眉:“臣妾完全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万俟都靠近浴桶一步:“出来。”
盛君良终于站起身,身上的水汽随之而落,水声躁动。
万俟都眯着眼仔细地盯着她身上肌肤的每一寸。他甚至又绕到盛君良背后的地方从头到脚观察了一遍。
是真的没有任何图案、痕迹。
怎么会?他攥拳。
盛君良许久抬头,道:“王爷满意了吗?”
万俟都盯着她的眉眼:“没有。身为本王的正妃,如何让本王满意似乎是你的事情吧。”
盛君良把眼一沉。她好像无法反驳,也无法拒绝。
帐外灯已熄灭,帐内一片温暖暧昧。
盛君良开始下坠、沉沦,永远陷于欢愉,也陷于水深火热。
盛君良缓缓入睡,做了噩梦。她在梦境里呼唤的,却是另外一人的名字。
万俟都清醒着,听见了她呼唤的名字。
那一瞬间,他仿佛是以为听错了。
可是他很快就意识到,是盛君良,呼唤的另一个男子的名字。
他的王妃,居然在梦中呼唤了另一个男子的名字。
万俟都将名字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他眯眼,从床榻上起身,一把披上衣衫。
万俟都打开帐子极快离开了霓裳宫。
夜半,雨疏风骤。盛君良枕边少了些许温度竟也不知。她被缠在梦魇里,不得动弹。
这次的梦魇不是天竺鼠。她也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只是非常模糊,非常骇人。
转日。
万俟都下了朝,回府。
彼时,盛君良正在竹林里赏景。春日的翠绿竹子,带着清香。
她闭着眼,身上着一件浅青色襦裙,远远观去,亭亭玉立,的确像是一副温柔贤惠的样子。
清脆悦耳的玉佩声传来。
盛君良睁开眼睛,日光下,万俟都的郎朗风姿有些让人挪不开眼神。
他冰着一张脸靠近,帅气的五官此时看不出情绪。
盛君良给王爷行了礼:“见过王爷。”
万俟都居高临下看着她。还是一副清汤寡水的样貌,淡淡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她的心。
他眯起好看的眼,琢磨着她到底是否是隐藏太深。
盛君良却一改往常对他的态度:“竹子本来是不适合生长在北方的,而王爷府中的竹林却郁郁葱葱的,一点儿也不差。”
万俟都看着她平淡如水的眸子,冷哼了一声,道:“你也懂这些。”
听他的语气像是她不配懂似的。
盛君良心里不太高兴,但是又不好对他发火:“王爷是太小看女子了吧?古往今来,学识渊博、能力超群的女子也不少。”
万俟都道:“别告诉本王,你觉得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吧?”
盛君良笑笑:“那自然不会。臣妾只是觉得,天下万物都有可爱之处。这刚劲骨直的竹子,不仅仅只有男子欣赏,女子也是可以一同欣赏的。”
万俟都看着她淡淡的眸子,那张小嘴总是能说出一些与当今世俗不符的悖道之言。
盛君良还以为他无言以对了。
万俟都一张脸阴晴不定。他站在原地,大喊了一声唤侍卫过来。
盛君良有些意外,他那双眸子紧紧盯着自己。
万俟都冷冷道:“砍下一根竹子。”
他身后的侍卫道“喏”,随即抽出护卫刀,一下子斩断一根翠竹。
半截翠竹应声倒地,上面稚嫩的叶子入了尘泥。
盛君良不忍,抬眼:“王爷在做什么?”
万俟都冷冷道:“本王种这竹林可不是因为喜爱这作物。”他上前一步,嘴边挂着带着凉意的笑,“本王是想以竹子警示自己,过刚易折。”
万俟都的眼眸里加深道:“若是像这截竹子一样,外强中干、中空外刚,只有看起来刚强劲是远远不够的。梢不注意,就会被斩于死无葬身之地。”
盛君良抬头看着他的面庞。他的眼里没有光芒,只有深渊般的黑暗。
她明明喜欢的东西,他却要偏偏当着她的面摧毁。
万俟都换上了以往的神情,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去。
只剩盛君良一人在原地驻留。
是吗?过刚易折?原来这是那个变态王爷的心声。
难道他一直如此变态扭曲,也是因为“被折”过吗?
盛君良摇头。
什么啊,她干嘛要关心那个变态王爷?就在他刚刚残忍狠心地扼杀了一支正茁壮成长的竹子以后。
可是她的目光却不禁延长,追向他的颀长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