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剑心眼看过去,男孩十岁左右的年纪,稚嫩之气尚未脱节,灰扑扑的脸蛋上明眸闪动,如同颖儿一般天真烂漫。
似乎是瞧出叶剑心谨慎的眼神,男孩大踏步走出人群,头也不回的往厢房走,对身后两人说到:
“跟我来。”
庭院外,火光冲天,喊叫声愈来愈近,情急之下,叶剑心顾不得许多,只能跟随男孩前去。
一脚踢开门后,屋里十几口大箱子映入眼帘,金银珠宝如泉水一般溢出箱口,洒得满地都是。
男孩眼睛一亮,走上前去,小手抓起一把珍珠项链就往怀里塞,金锭玉石也统统没有放过,待他装满口袋,艰难起身,指着墙边木柜,心满意足道:
“那下面,是一条秘道,通向哪里我不知道,是常柳生秘密开挖的,任何人都不知道。”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这个我不方便透露,我要说是我猜的,你会相信吗?”
叶剑心暗自惊叹,此子年纪虽小,但心智过人,这般危急情况下,还能如此轻松自在,万不可小视了他。
“不必担心,我和你们一起走,再耽搁下去,咱们都跑不了。”
叶剑心没有说话,走至墙角,挪开木柜,果真瞧见人身宽度的洞口,他眉头一皱,犹豫片刻。
男孩无奈的叹口气,没有理会两人,直直跳了下去,说道:
“我先下,即便你们不走,我也要走,这里我早就呆够了。”
随后又听见他在洞内的碎碎念:
“怎么如此狭窄,那常柳生长的虎背熊腰,怎么挖出了这么个耗子洞,难不成他是老鼠成了精?”
叶剑心也终于下定决心,他先将双儿送了下去,自己又抬来那些大木箱,下去后,将木箱堵在洞口。
秘道内一片漆黑,人在眼前也全然瞧不见,只能听到悉悉索索的挪动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他们爬得很快,想来这会儿,追兵已经冲进了院子,要是那些下人通风报信,这里也将很快被发现。
秘道很长,叶剑心没有时间观念,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这果然是一个只能供一人逃脱的秘道,是常柳生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有亮光!”
双儿毕竟是个女孩子,在如此黑暗的狭窄洞穴里,身心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煎熬,眼下终于看到一点亮光,不禁欣喜若狂。
男孩也看了一眼,语气轻快,像是炫耀一般说到:
“我就说嘛,我的猜测是不会错的,那常柳生表面看上去五大三粗,其实粗中有细,谨慎的很,若不是每日观察,还真巧不出来端倪之处。”
他的这番话,身后两人皆深有体会,常柳生看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实则谨小慎微,做事如履薄冰,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的试探双儿。
此时大院内,东厢房的一角,一群手持兵器的贼人正将洞口团团围住,方才一人下洞,两息之后,惨叫一声,再无动静。
贼人闻声,一个个惶恐不安,再无一人敢亲下洞去。
“一帮废物!如何不去追!”
朱安堂肥硕的身躯横冲直撞,屋里的人群全部被撞开一边,他抓起其中一人,掐住脖子,厉声喝道:
“贪生怕死!留你何用!”
说罢,随手一抛,将那人扔出了屋子,屋外人定睛一看,那人五官扭曲,七窍流血,嘴巴大张,舌吐七寸,眼球凸起,似要迸出脑壳,死相惨烈至极。
朱安堂看了看洞口,愣愣一怔,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当即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一脚踢死身边一人,狂吼道:
“给我下去!我生吃了你们!”
终于,有两人壮起胆子,接连下去,这才在洞口处看见了那个最早下洞的人,只见他眼睛外翻,嘴巴大张,身形扭曲,五指张开,显然是被吓死的。
原来是个胆小鬼,被秘道内漆黑幽闭的环境活活吓死了。
此番耽搁,倒是给了叶剑心他们足够的逃生机会,三人相继爬出洞口,进入一片林子当中。
“哦!原来是这里!”
“你认得这是什么地方?”
“对呀,我就是在这里被常柳生抓到的,这是万龙冢西侧的沼泽地,那时我就躲在沼泽边缘,不过还是被他发现了。”
双儿疑惑,问道:
“万龙冢?你说这里是万龙冢?”
“对呀,这天龙寨就是依着万龙冢而建,你们不是附近的村民吧。”
叶剑心拱手一拜,对男孩说到:
“小兄弟,多谢你救命之恩,咱们就此别过。”
说罢,不等男孩儿再说什么,叶剑心拉起双儿就向北走去,他要尽快找到那座荒废的破庙,此地不宜久留,需要早早离去。
凭着记忆,他们一路疾走,很快就找到了大路,为了避免被人看见,叶剑心拉着双儿在路边一人高的灌木中穿梭前行,双儿皮肤细腻嫩滑,身上衣物连着皮肤被锋利的灌木划出几十道口子,但她硬是强忍着疼痛,紧紧跟在叶剑心身后。
“叶大侠,我们去哪里?”
“去和风云平会和。”
“风公子!他在哪里?”
叶剑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地蹲下,伸出手来指向前面不远处,顺着他的指向,双儿终于看清了那座破庙。
“那我们快进去吧。”
双儿有些激动,迫不及待地要冲过去。
叶剑心伸手拦住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随后他紧闭双眼,弓起身子,双脚蹬地,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蹲坐在地,忽然,他像是憋足了一口气,仰天长啸。
悠远的狼嚎声震八方,颤栗四野,周围跟着风卷草动,雨滴似乎都静止在空中,双儿不禁打了个冷颤,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仿佛是嵌在骨子里的天性使然。
这声狼嚎是他在无尽大山中,常年与狼为伴,与虎夺食,为了生存下去而不得不练就的本领。
不多时,破庙之中有人影闪动,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看到颖儿相安无事,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颖儿的嘴角微微勾起,冲里边说了什么,风云平的身影也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走,我们过去。”
见到风云平后,双儿扑在他怀里,失声痛哭。风云平的伤势似乎加重了,他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捂住腹部,直不起腰来,却还是尽量调整身子,让双儿能够抱的舒服些。
“我们走!”
叶剑心抱起颖儿,收拾东西,就要离开。
“叶兄,你要去哪里?”
“往西走。”
“西边?你去那里做什么?”
颖儿甚是不解,不知其中缘由,问道:
“哥哥,咱们不是要去潮州吗?怎么往西走啊?”
“南下的路已经被封死了,另寻他路耗时太多,没有时间可以耽误,我们先去西边,等躲过了他们的追击,再想办法南下。”
“我知道了哥哥,那我们和风哥哥他们一起走吗?”
不等叶剑心答话,风云平有些激动的踉跄几步,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肩膀,说道:
“叶兄既然要西行,那不妨先到我家休整,我家就在西荒边缘的江城。到时可以从码头乘船南下,不必再忍受舟车劳顿之苦。”
颖儿捏了捏叶剑心的耳朵,想说些什么。
“哥哥……”
“好,有劳风兄弟了。”
整理好行囊,四人冒雨走出了破庙,鉴于风云平的伤势,叶剑心将他安置在马背上。
四人身披用干草简单编织的披肩,用以防止雨水浸湿。尽管湿冷透骨,但好在外面乌云蔽月,大雨滂沱,能更好的隐去行踪。
走了没两步,叶剑心忽地停住脚步,仔细留意身边动静,手指暗暗发力,一颗石头悄无声息的被弹射出去。
只听草丛中‘哎呦’一声,窜出来一个人,双儿惊呼:
“是你啊。”
叶剑心停住马,问道:
“不回家,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我没有家,你们带我一起走吧。”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姓,只有一个小名,叫山子。”
叶剑心忽然有些自嘲,自己一向秉承‘大事在前者,不拘小节’的想法出世,怎奈一路上竟有些身不由己,他不禁自问:是他太过不近人情了吗?还是这世道本身就需要如此呢?
“跟上来吧,如有去处,不必相告,自行离开便是。”
风云平也立刻叫到:
“是呀,是呀,小英雄,既然你无处可去,便来我家吧。你救了双儿和叶兄弟,我一定会好好答谢你的。”
一路无话,五人趁夜跑出近六十里,都未见追兵。天亮时,雨势渐微,天空依旧雾蒙蒙的,歇息的时候,颖儿为风云平采来草药,捣碎后敷在伤口处,以减轻痛苦。
他们东躲西藏,小心谨慎。每行至小城时,都只由叶剑心进城购买所需物品,山子也拿出一锭金子,换了马车和兵器,五人这才稍微放松了心神。
江城位于西北荒漠的边缘,本应该荒凉贫瘠,但却因为北接游牧古国昌黎,同时也是兴国大运河的开端,商品贸易极其发达,借由昌黎发达的运输线,江城商贾曾一度开拔过极西之地,所以江城是武国数一数二的富饶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