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官驿快马疾驰于帝都巷道,驻于兵马司府衙,这是离城边最近的兵部下属衙门,马上驿卒飞奔下马瘫跪在门前,他已无力爬起叩门,仅用余下气力大喊:“边塞告急文书!承督使大人速览!”怨其声色微弱,连喊了几声,兵马司府门才微微闪开一条缝隙,老门丁惊讶的托起驿卒,驿卒见有人搀扶,用尽力气举起手中褶皱的笺封:“边境告急,速承督使大人……”
兵马司督使杨煜拆阅信笺,大惊失色,速命人备马车连夜赶往兵部。
此时已过三更。马车之内,杨煜焦急万分,他掀起轿帘借着月光,再三看了那张写着边塞处境的笺报,思索再三,该如何向兵部尚书孙大人诉说此事?此事重大,他本该直接呈报呈报皇帝。左右纠结间,车轿已停在指挥使府门。
兵部尚书府,孙昭映紧皱着眉头,将笺报看过搁置一旁。“杨大人,此事你有何主意?”杨煜躬身道:“孙大人,边境告急,先帝苦心经营边境精锐的六万镇戍军竟如此不堪一击。其中必有蹊跷。纵然大周军凶悍,善于骑射,可镇戍军也是装备精良,力拼死战也不至一击即溃。”
孙昭映捻着胡须,沉默片刻,命人备车轿连同杨煜奔向皇宫。
陈帝连夜召见群臣,商讨应对北周进犯军情。大臣们莫衷一是,陈帝默默的看着膝下众臣,任凭他们七嘴八舌。
正当焦头烂额之时,户部尚书严秉勋奏道:“陛下,北周军素来彪悍,先帝当年也是亲率精兵强将历时数年才得以安抚边境。镇戍军乃先帝亲军,兵强马壮,此番溃败,必是北周军觊觎多年,趁我不备突然一击。如今当务之急,须速派援军,驰援边境,以解遥安城之围,迟则遥安不保,建康危矣。”
陈帝问:“严卿,现招府兵需多少时日?”
“陛下,朝廷下召派到地方州府,州府即便立刻召集,训练,整编,再遣往遥安城,恐需一月余,此番大周兵情未知,时不我待啊,陛下。”
陈帝长吁一口气,眉头紧皱,一时没有了主意。严秉勋继续道:“陛下,如今只有选一名将军率禁卫亲军前往,缓解边境之危。”
兵部尚书孙昭映躬身站出臣列:“陛下,禁卫亲军仅有五万,肩负守卫帝都建康之重任,我大陈北有周齐二国临壤,此时要调动禁卫军开拔遥安,倘若齐国兴兵来犯,建康距我大陈和齐国边境仅百余里,我大陈无兵可用啊。”
“孙大人,那你有何退敌解危之策?”
“齐国与我朝向来修好,一时不会与我大陈兴兵。陛下可拟旨派遣使臣,带些钱粮与北齐,以示和平,打消齐国兴兵之顾虑。同时再加紧召集州县府兵训练整编开拔边境。”
“陛下!”
面对孙昭映的分析,想严秉勋再强词,只见陈帝闭着双眼,伸手止住了二卿继续说下去。众臣也停止了私下议论,目光都落在了皇帝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定夺。严秉勋看了看孙昭映,眼神是不满的,用兵调度一事,本不该他来插言,但是他是户部尚书,一旦用兵要调拨粮饷,大陈虽偏安一隅,却坐拥江南富庶之地,粮粟丰足,正因如此华饶之地,所以北有周,齐两国,不免被觊觎。先帝崩殂,中书丞相胡天纲病重,不久随先帝而去,新帝继位虽已三年,此位一直虚空,皇帝也未曾言废黜中书丞相,可能尚未有合适人选。户部和兵部一个管钱,一个管兵,想这首辅中书丞相之位必要在这二人之中筛出。
“咱依严卿,禁卫军征调四万开赴遥安。孙卿,即刻下召州府召集府兵加紧编练进驻建康,协助剩余禁卫军戍守都城。只是这领兵将军,二卿可有人选?”
听到陈帝的最终定夺,孙昭映稳了一下情绪,缓声说:“陛下,禁卫军乃皇家卫军,乃我大陈精锐之精锐,可暂遣三万,多留一万也能稳固建康防卫。”
“孙卿不必再说了,边境不保,建康何存?”
孙昭映最后的努力已经被击碎,建康城乃都城重地,仅一万禁卫军,实在是让人心存不安。圣意已决,已难更改,禁卫军是陈军精锐,按照北周以往的进犯来看,他们常常是以小股残兵袭扰试探,但是此次边塞守将的笺书上写得清楚,六万镇戍军被全线击溃,守将谢意青不知所踪,与以往周军的进犯势头不同,大周与陈帝同期继位,休养生息,厉兵秣马,此番必是早有打算。一旦这四万禁卫军开赴抵挡不住周军进攻,周军长驱直入直杀建康,陈都危矣。,现在要推举一个得力的将军,能够尽快领军开拔,能够与大周军队周旋,给召集府兵编练争取时间,可孙昭映还真的想不出谁能担纲此等重任,一时真是犯了难。
“陛下,臣闻信王殿下府内有一文武双全之人,通晓用兵之法,不知信王殿下…”严秉勋举荐的这个人是信王陈安通手下的卫士,姓赵名克,此人是信王赵安通南下粤州时结识的一个江湖游艺之人,据说是有些伸手,但未曾一睹。
孙昭映看了看陈安通,信王殿下并没有跟着严秉勋的话继续说,只是一直盯着陈帝看。严秉勋举荐了信王手下的一个门客武士,虽然是在信王门下,多少太高了他的身份和档次,但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还不得而知,国之危急时,却无良将可用,此等江湖艺人也能从严秉勋这个二品大臣嘴里说出来,统领几万精锐的禁卫军,可谓儿戏。
孙昭映用惊诧的眼神看着严秉勋,一时自己也没有可用之人来上荐,急得他脸上略泛红光,额头竟也微微冒出了虚汗。此时他必须要强词力阻了,话刚到嘴边,尚未说出,见陈帝并没有完全应允严秉勋的举荐,要各个王公大臣推荐良将,此事并未定夺,也就不用他再出言劝阻。
大臣们再次陷入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堂堂大陈在用兵之时竟无良将?陈帝继位登基以来,励精图治,颁布了多道诏令,休养生息,减税轻役,发展商农,从这些举措来看,是不尚武的,裁撤了几支朝廷供养的常备军,初期有许多王公大臣上谏,大陈北有周齐二国,占据中原和北方,能征善战,需尚武重军,以备后患。陈帝是个温和之人,且对不善用兵治军,因此重文轻武,重用善于治国之人,才造成如今这局面。
“陛下!”
这一声陛下声音洪亮,顿时使得议论纷纷的朝臣安静下来,陈帝靠在椅背上略惊了一下,睁开双眼,只见兵部司马督使杨煜跪在台下,众臣都望着这个一向少言少谏,只负责接纳发配户部调拨的粮饷的司马督使。这样的商讨军情大事的关头,他能站出来说些什么?孙昭映也愣住了,在他眼里,杨煜向来只有提出问题,却没有解决问题的建议,况且每次朝见,从不出言,当然是有他这个上司在,也轮不到他。
“杨卿,可有良将举荐?”
杨煜沉默片刻,微微的长喘一口气,看了看孙昭映,见孙昭映的眼神里只有焦急和惊讶,焦急是因为如果群臣讨论举荐不出一个更好的统兵人选,那么以陈帝的秉性,只能任用赵克,即日开拔。惊讶是这个同朝为官的下属几年来第一次在朝见中单独谏言。
孙昭映此刻心里似乎踏实了许多,杨煜虽胆小怕事,但心思细腻谨小慎微,每次提出的问题都是一针见血,即便每次都没有建议,可这次在他自己也无计可施,无策可献的时候站出来,很想听听他到底会有什么建议。
“陛下,臣斗胆举荐犬子杨罡,杨煞。”
此话一出,群臣愕然,都不知道他还有两个儿子,有与杨煜关系较好的大臣只知道他有个女儿杨瑾瑜,况且向来极少谏言,此番却突然说自己有儿子,还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推出来。
孙昭映的心彻底踏实了,却略有些不安,他转头望向陈帝,又侧眼看了看严秉勋。
严秉勋笑了笑:“杨大人,老夫与你同朝多年,却不知你有两个儿子,你是从哪冒出来的两个儿子?!”
“杨卿,朕也未曾听说你有儿子。”
群臣这下又开始议论起来,杨煜跪在台下不做声,也许他在想到底该如何往下说,群臣议论和严秉勋以及陈帝的质疑,自己该作何解释?
孙昭映见杨煜语塞,这个时候该是自己来给这个下属解围的时候了。“陛下,杨大人膝下确有两子,乃其原配夫人杨余氏所生,当年先帝领兵攻打龙州府时,杨大人便跟随大将军裴延英一同加入,原配杨余氏兵荒马乱中被当时的梁军所杀,留下两子,杨大人便送去拜名师宋华阳学艺。我朝初定,杨大人一直未去寻其二人回来,如今算下来,杨大人的两个儿子正值年华。”
孙昭映说的,正是杨煜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他就只是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等着孙昭映将此事讲完。
往事托出,群臣静默,严秉勋也略显惊诧,杨煜从未向别人透漏过此事,如今只是孙昭映的一番说辞,如何辨别真伪?
严秉勋见皇帝迟疑,上言:领兵打仗事关重大,杨煜即便真的有二子在峦经山学艺,且不说真伪未辩,二子年轻有余,不曾触世,缘何担当大任。
陈帝长吁一口气,又没了主意。
宫外天已见亮,君臣商讨了几个时辰都没有结果,陈帝疲惫,但军情之事又托不得,于是做了四个决定。
第一,命人去江州府请早已告老还乡的老将军裴延英出山。
第二,招赵克入宫面圣。
第三,命禁卫军四万人整备待发。
第四,即刻着急个州府,集结府兵赴都城。
一天过去了,边关驿报再度落到了兵部,这次的军情较为详细,是镇戍军副将文龙亲笔,此番大周兴兵十万,由大将宇文良亲率。镇戍军被分割,韦州首府遥安城被围。六万镇戍军在大周军队突袭时拼死力战,仅余五万。剩余大部分被大周军队重兵困城内,其余被北周军队困在遥安几十里外的小城金溪,镇戍军主帅谢意青战死,此封笺报是文龙命偏将率五百死士拼死突围送抵都城,已是最后的笺报了。
四万禁卫军整装齐备出了宫城驻扎在离建康最近的驿站,赵克入宫面圣,陈帝似乎对这个人并不满意,可一时又得不到去请裴老将军的回信,军情紧急之时,严秉勋又奏了两本,粤州水灾,颗粒无收,刺史上书要朝廷调拨钱粮赈济;龙州府辖内民变。
屋漏逢雨。陈帝未曾想到继位刚三年,便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一并袭来。
午膳过后,陈帝在静心殿跪在先帝画像前,欲哭无泪,禁卫军统领方知泰搀起陈帝落座,命人上茶。陈帝眉头紧皱,看了看方知泰:“方将军,朕的江山是不是坐不稳了。”
方知泰听到陈帝这样说,感觉到皇帝真的是束手无策了:“陛下,大陈国力尚丰,何出此言。如果实在寻不到良将,臣愿率禁卫军出征。”
陈帝摆摆手:“你与我,朝上是君臣,朝下为兄弟,朕与你是生死之交,我不会轻易放你出征。何况朕登基才三年,立足未稳,朝中多是先帝遗臣,朕尚未寻得心腹,先帝在时,信王就对皇位觊觎,只因裴老将军从中周旋,才未敢做下不堪之事,大臣们心各一方,朕身边需要你来保护。”
这番话是皇帝作为一个普通人与普通人的推心置腹,但是尊卑有别,在陈帝还是亲王和太子的时候,方知泰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何况现在他已是皇帝,九五之尊,纵然是不敢再枉提出征之事,更重要的是皇帝能够认清朝局,身边需要他。
陈帝撤掉旁人,侧身靠在长椅上,一只脚支在一旁,用手搓着额头:“朕继承大统,励精图治,望国家富足,百姓安康,不想这内忧外患一并侵扰。朕知道,严秉勋和孙昭映二人在争权夺势,在此关头,都是借以发展自己的势力,先帝遗臣,朕不敢妄自罢黜。可恨身边无可信可用之人啊。”
方知泰不知道陈帝是在自发牢骚,还是真的在和自己讲述,但此时他是真的想作为挚友为皇帝出一份力。
“陛下,您可曾听过峦经山的无为先生?”
陈帝微张双眼,“无为先生?朕依稀记得先帝初立时曾派人请过他,却未曾一睹,据说此人仙风道骨,来去无踪,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治国之贤,前朝宋武帝就曾拜他赐教得了天下。之后便封山修行。据说是已仙逝?”
方知泰见陈帝兴起,继续说道:“无为先生传闻已仙逝,但未曾有人见识。其座下有个学生。江湖传闻无为先生平生学生无数,却只有这个人深得无为先生之心,雄才伟略,正传无为先生衣钵,得其平生所学。”
“方将军何以知晓?”
“臣之前结识了一些江湖朋友,曾一起坐酒论道,其中见过无为先生的这位学生,此人应该就在建州,年轻有为,深谙世事……”
陈帝似乎明白了方知泰的用意,“方将军是想说请这位先生?”方知泰见陈帝猜到了自己的意思,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以免落个妄议朝政之名。陈帝继续说道,“江湖先生,能否重用?这国家大事,朕不敢儿戏啊……”
方知泰彻底打消了继续说下去的年头,陈帝继续闭着眼搓着额头,君臣二人沉默许久。转眼,茶已温凉,陈帝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让方知泰顿时诧异。
“方将军,可否请他与朕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