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裴府众人寻不见法明大师和徒弟的身影,门丁来报法明大师和徒弟今早五更不到便出了裴府往静寒寺方向去了。如今老将军病情入危,法明大师却不告而别,一时众人皆慌了手脚。裴延英虽然气息平稳,却渐现微弱,裴信一早便安排家丁去汉陵城内的药铺抓药。家丁抓药回转裴府,这熬药一事便占了六七个人。
裴夫人的丫鬟锦芙来到义苑请梁潇到孝苑,梁潇不忘拉上敖珹璋一同前去,一来既是同去请安,二来敖珹璋也是有话要对裴夫人说。
孝苑内皆是女眷,锦芙引着两位公子来到裴夫人的住处,一路上丫鬟们也是忙得来往穿梭,虽然是府中老爷病危,惹得裴府上下皆是心情沉重,但是她们却不忘借着给二位公子让路之机偷偷瞄上一眼,两位公子仪表堂堂,让人甚是欣喜。
孝苑裴夫人的厢房客厅,老夫人见二位公子进门,忙起身相迎,梁潇看到老夫人眼红肤浮,定是一夜未合眼。二人礼罢,款款落座。锦芙为二位公子端上热茶,站立在裴夫人身后。
裴夫人轻抹眼角,稳定一下情绪,缓缓道:“潇儿,敖先生,请二位前来,是有事相商。”
梁潇回道:“婶婶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老夫人稍稍沉默,道:“你叔父病情如今再次入危,法明大师连夜离开,我便知你叔父命不久矣。”说着眼泪不禁流出,她忙用帕巾擦拭,“经儿成如今这般,是我对其自幼娇惯,也不怪你叔父常常责备我教子无方。他常年领兵在外,独有一子,实属不易,可老来病重卧床,经儿却不曾随榻尽孝。”裴夫人稍顿片刻,将眼泪擦干,笃定道:“逆子不孝,终归是儿,我曾命人跟踪过经儿,他常常和一些市井泼皮混迹在一起,只是行踪不定,我已明晓,你叔父怕是就这两天了。家中上下还需我打理,只是希望能够帮我把经儿劝说回来,帮忙打点后事......”说着老夫人的眼眶暄红,眼泪不禁,染湿了帕巾。
“婶婶不要担心,法明大师医术精湛,这几服药下去,叔父定会安愈。只是这我去找劝,裴经会回来吗?”
“你们自幼便是玩伴,我想他总归还是念你这个哥哥的。”
梁潇心里是不太愿意接这个差事的,因为之前见过了那位“儿时玩伴”如今有何等的悖逆和纨绔,况且这个裴经连父亲都不放在眼里,哪里会听自己这个还是懵懂时候的“儿时玩伴”的话呢?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婶婶会将这个差事派给他,仅仅是幻想着他们儿时玩得很近,许会听从他的“一番肺腑”。除非自己能变成感化超度世人的活佛。
但是这裴府上下也确实应该有个主心骨坐镇,这个人当然是这位婶婶。如果她照料裴府杂事,孤自去找寻劝说裴经,怕是丢大弃小,裴家也就到此了吧。
“婶婶放心,侄儿定会劝说裴经回心转意。”梁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也被惊吓到了,不知道是内心对婶婶的同情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的良善,让他答应下来。
“敖先生,你要帮我。”走出孝苑,梁潇这才长出一口气,和敖珹璋在长廊默默走了许久,试探了几次,才说出这句话。声音微弱,足以见得他的不自信,和无计可施。又担心敖珹璋不会帮助他。
敖珹璋站立一旁,转过身默默看着梁潇,“这份差事是份吃力不讨巧的差事。我原以为你会回绝。没想到你会答应。”
梁潇紧皱着眉头,“裴叔父病重在床,婶婶又是妇道人家,既然向我开口,我实难回绝,这次来裴府本来也是探望叔父的,我也找不到理由回绝。即便回绝,我也确实说不出口。”
敖珹璋还是默默的看着梁潇,这位长不了自己几岁的兄长,果实良善之人,如若是自己自然也不知该如何推辞。按说这裴经虽然和梁潇是儿时玩伴,但也仅仅是在儿时,儿时的懵懂和天真,总归会被这世俗涤去。
“我没有说不帮你。”敖珹璋嘴角露出了微笑,这丝微笑让梁潇紧皱的眉头顿时舒缓,不仅眉头不皱,嘴角也带笑了。
回到义苑卧房,兄弟二人对坐而视,杨煞给二人端上两杯热茶。梁潇迫不及待的问敖珹璋到底该怎么做。敖珹璋则不慌不忙,伸出手给梁潇让茶。
“此事尚待筹划,像梁兄这样着急,只能徒劳无功。”
“唉,你可急死我了。”
在义苑,敖珹璋听到裴夫人托付给梁潇之事时,便希望梁潇能够答应下来。在梁府遇刺两次,第二次还险些丧命,他能够将这些事情归纳在心里,却总也找不到联系,唯一能够介入的就是大陈境内第一大帮,通锦阁。江州水路通达,漕运繁忙,通锦阁把握着这里的所有脉络,这是最赚银钱的生意。当然也就不难推测,通锦阁牵牛堂是他们掌控经济钱粮的分堂。可初来江州的生人,怎么能明目张胆的去走访查察?
借着在江州寻找裴经,便是切入口。既然找裴经,免不了要叫几个裴家的人跟着,这样一来,既名正言顺,一举两得,又有熟悉地理风俗的人陪同。
“妙啊。真不愧是敖先生。”梁潇此刻愁意全无,似乎此事已经是手到擒来了,他端起茶杯正要送到嘴边,不想敖珹璋却扑熄了他刚刚兴起的劲头。
“梁兄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切入口找到了,后面该如何深入查察?”
梁潇将还未送到嘴边的茶杯缓缓放下,这愁意又上眉梢,“敖先生就别卖关子了,想必你早有筹划?”
“尚未筹划。”
“那我们现在总该想想后面怎么做吧。”
“后面?后面就是先休息。那是明天该想的事。”
敖珹璋站起身,坐在床榻,身子微微斜倒,依支在靠枕上。
梁潇点点头,“按你之前说的,明天咱们就搅一搅这江州的水。”
次日,裴府老管家裴信特意前来义苑给二位公子请安。裴老夫人吩咐他陪同二位公子在汉陵城找寻裴公子裴经。梁潇面带笑意回过头看了看敖珹璋,转过头对裴信讲到:“正愁着我们人生地不熟,怕是在这汉陵城内晕头乱撞。婶婶真是有心了。也有劳裴管家了。”
“哪里。自老爷病重,这裴府上下没有个人来主事,我家公子向来不受管束,也有劳梁公子了。”说完,裴信向梁潇深深的鞠了一躬。
点齐了人,梁潇才发现身边少了宋清弈。
宋清弈在进入江州郡汉陵城后便被敖珹璋安排不入裴府,一来也免得遇见旧主追忆往昔,二来他对江州甚为熟悉,生活多年不免也会有些旧朋故友,于是也接受了敖珹璋的一道秘密安排,换言之,他早已作为先锋,在汉陵城内查察牵牛堂的脉络,当然顺带查找裴经的行踪。
“裴经害得他家破人亡,他与裴经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你让他去追查裴经的行踪,就不怕真的查找到裴经,难掩内心的怒火吗?”
“你我这些人,就算加上老管家裴信,你觉得真的要查察起来,几天能查得到裴经的行踪?裴老将军的病可等得?我们这些人有谁能比宋大哥更适合。至于他和裴经的仇恨,我自然知晓,宋大哥曾追随名师修行已久,静心平气,虽然偶有冲动,但是把控自身秉性的能力还是有的。况且我让他查察此地牵牛堂的脉络为主,追踪裴经为次,主次还是分得清的。”
“可是,你不怕有意外?”
“当然怕。所以我授意他,查到任何万不可轻举妄动。牵牛堂的事能差到多少是多少,追踪裴经的事,查到即可,仇我定会给他机会来报。以前是他势单力薄,现在有了我们,有了名正言顺追查杀妻弑子的凶手,并可以有机会一报此仇,他定会全力以赴。”
二位公子谈话间,马车已进了热闹的中心巷道。敖珹璋微微掀起轿帘朝外望了望,对梁潇说道:“梁兄不会是因为我用了你的贴身侍卫,而对我不满吧。”
梁潇倒是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怔,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方面,“贤弟这是哪里话。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我担心这万一……”
“没有万一,我们到了。我和宋大哥约好了在这里相见。”
崇德楼的大堂之内喧闹非凡,这是汉陵城最大的酒楼,纵横交错的宽街窄巷都以这里为始终,这里就像是一座福荫整座汉陵城的佛殿,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食客酒鬼前来朝拜。当然这里更是不设尊卑之坎,只要有钱都可以进去点上一碟小菜,要上一杯烧酒坐上一天,听听食客们讲天说地,交汇着各路大小奇闻轶事。
众人刚踏入崇德楼的门,便有小二前来招呼。这里的小二可说是“训练有素”,眼尖得很,见二位公子领着众人进来,笑嘻嘻的迎上去:“哟,二位公子,前两天是光顾过的吧。”
“小二哥倒是有眼力。”梁潇应和道。
“来!几位楼上请!”随着小二哥清脆的叫堂声,敖珹璋众人被引上二楼雅间。
“宋大哥呢?”梁潇刚一落座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敖珹璋亲自为梁潇斟茶,笑着说道,“说话间怕是就到了。”
果然,话音刚落,小二端着两盘热菜撩开了门帘,“来!几位上菜了!”身后一副紧身短打的装扮跟了进来正是宋清弈。
老管家裴信定睛一看,缓缓起身,“这位可是…..?”
宋清弈走上前,双手抱拳,微微行礼,“裴老管家。”
“宋参将!”老管家裴信双手颤抖,托着双脚挪步上前,紧紧扶着宋清弈的胳膊,此刻老泪纵横,“一别多年啊……”
“清弈不曾忘记裴老将军和老管家的恩德。”
“既然来了江州,为何不入府门拜望将军啊。”
“清弈现在已身属梁家,老将军身患重病,确想拜望……只是清弈还有些琐事未了。”
老管家裴信哽噎片刻,方才轻言说道:“是裴公子的事……”见宋清弈不言,继续说道,“是裴家对不起你。自你离开后,老将军常念起此事,管不住公子,却也害了忠随多年的下属。是裴家对不住你。”
听罢裴信这番说辞,宋清弈的眼眶也不禁红晕,他搀着裴信落座,自己来到梁潇身旁的座位,这才给二位公子施礼。
由于有裴老管家在场,宋清弈并未讲述这两日来探听到的关于牵牛堂的消息。只是将裴经的行踪,出入馆所向二位公子和老管家道明。
说道查找裴经行踪,在偌大的汉陵城寻找一个人可谓大海捞针,可偏偏是裴经回府那日露了行踪,给了宋清弈机会,这两日他暂且放置查察牵牛堂的事情,尾随裴经,片刻也不敢怠慢,杀妻弑子,仇人相见,心中不怒,那岂是一个堂堂男儿?只是强按心火罢了。
裴经常出入的场所莫过城西的红桂赌坊,不知是那里的尊客,还是或有他由,总是会受到尊敬,身边都会跟随三四个随从。裴经的身份在大陈国来说也是贵族,更何况在这汉陵城内任谁都要识得他几分薄面。
倒是这赌坊的名字“红桂”,初到崇德楼时听到小二说过,此地牵牛堂其中一路便名“红桂”。如若查得裴经,也许会探知这通锦阁红桂路的底细。
众人决定去探一探这红桂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