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图斯,在波涛汹涌的年代里,一个寂寂无名的小角色。
因为生活所迫,走出了故乡在海上淘生意,目前效命于一名来自威尼斯的商人安东尼奥。
在安东尼奥的手底下,他时常被当做卸货的工人、保镖甚至打手。但昆图斯却并不在意,因为安东尼奥能够给他想要的金钱,仅此而已。
在海上游荡的这些年里,他见证了不少人一夜暴富,当然也见证了沉入海中的尸骨。
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挣足了这辈子花不完的钱,回到自己的故乡度过余生,这便是最大的幸福。
除此之外他还有更加高尚的爱好,他儿时梦想着成为一名诗人。年少的时候他曾经想过搬到希腊或者是欧洲去,像是和贺拉斯或者荷马一样。
不过直到现在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看着自己那粗糙起茧的双手,很显然自己并不具备那样的天赋。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着每天写些宗教题材的赞美诗,说不准就被后人流传了下去呢?
和往常一样,昆图斯来到了萨福酒吧,这里是他经常消费的地方。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里是安东尼奥老爷在克鲁亚的财产,向他这样的亲信能够得到不小的优惠。
萨福酒吧处于克鲁亚城的商业中心,位置靠近克鲁亚城的商会附近,每日都有不少上流人士在此光顾。
恰好昆图斯来时便是下午时分,正是酒馆生意最为火爆的时候。
雅致的木桌旁,无数男男女女享受的美酒的甘甜。开始时还放不开的正襟危坐,酒后便开始放荡形骸,甚至有不少人或趴或躺的倒在地上。木台前不少穿着妖艳的舞娘浓妆艳抹,使劲得扭动着她们那或壮硕或纤细的身材。
昆图斯发觉自己后肩被人拍了拍,随即传来的就是一个粗犷的声音,“又在一个人喝闷酒吗,昆图斯,这个样子可不行。听说了消息了吗,明天我们就要跟着安东尼奥老爷去都拉斯港了,要不要今天晚上找几个漂亮的姑娘玩玩,在这里我可是有好几个熟悉的舞妓。”
来人是一名留着醒目大胡子的中年男人,比起罗马人更像是希腊人,名字叫做凯撒。是一只满脑子只想着女人的**。
罗马人总是喜欢将名人的名字传给下一代,这样既缅怀先人,又给予了下一代人祝福。不过光是看着那个男人的样子,也尽是败了凯撒大帝的光辉。
虽然对着那个和自己共事的男人相当不感冒,但是他表面并未表现出来。他礼貌着冲着凯撒笑着说道:“哦,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可惜我今天并没有这样的雅致。”
凯撒也看出了昆图斯对于自己的不感冒,随手搂过两名正在舞蹈的舞女,向着酒馆后台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那确实遗憾,很久没有碰到像你这样无趣的家伙了。不过无所谓了,只要你能按时完成安东尼奥老爷的命令就好了……”
昆图斯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将橄榄果泡到甜葡萄酒里,这样橄榄果吃起来就会带着葡萄酒的香气。这种吃法在他的家乡比较有名,然而在克鲁亚城喜欢这种吃法的人并不多。
吃着口中的橄榄果,他总能感受到自己与周围的一切的格格不入,舞动的舞娘、干杯的酒客,这一切就好像跟自己没有关系似的。
或许从他儿时写诗开始,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孤独,因为唯有在这种状态上,他才有高人一等的感觉,拥有了一种来自灵魂层面的优越感。虽然身体并不自由,但灵魂却孤高。
他将孤独的目光望向窗外,来往的商人、市民络绎不绝,但唯有一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穿着普通的亚麻长袍,和不少阿尔巴尼亚人的服饰没有什么区别。要说区别仅仅只是肤色有些不太相同,鼻子显得有些塌。
昆图斯这些年跟安东尼奥卖命,混迹了相当不错的观察力。
那个东方人在那里干什么?市场当中虽然来往地行人络绎不绝,但都有着明确的目的。只有那个东方人始终在集市里徘徊着,硬要说起来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正在思考着,那名东方人也敏锐的发现了自己,甚至冲着自己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那名神秘的东方人走到了昆图斯的身边,在昆图斯旁找了个座位坐下。
神秘,嗯……就是神秘,这是昆图斯没来由的直觉,他那种直觉正告诉着他,来人和自己曾经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种感觉就像是黑白的碳画突然加入了颜料。
“你介意我吃你一枚橄榄果吗?”那个神秘的东方人指了指那支放葡萄酒的碗,“认识一下,我来自东方,丝绸之国,名叫褚阳。”
昆图斯微微愣了几秒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他才露出了个意外地表情,“你是怎么知道葡萄酒里泡着橄榄果的?”
褚阳随手将碗里的一枚橄榄果含在嘴里,随后娓娓道来道,“新罗马人非常喜欢这种吃法,因为这种吃法可以有效的缓解橄榄果的酸涩。或许是克鲁亚更靠近希腊一些吧,这种吃法在这边并不常见。”
昆图斯的惊讶并不见减少,他的声音中带着不少疑惑,“你说你来自丝绸之国?别开玩笑了,你的拉丁语说得这么好。我看人一向很准,你的口音里带着克鲁亚的口音,你是个阿尔巴尼亚人。”
褚阳冲着昆图斯微微一笑,略微改变了一下说话的口音,使自己的拉丁语口音标准一些,“你是说这样说话吗。那些克鲁亚人的口音是我刚才在集市学的,我整整听了一下午的克鲁亚人的发音方式,无论是语法、发音还是口癖我都进行了归类学习。”
噗……咳咳……喝着葡萄酒的昆图斯,被留在嗓子里的酒液呛了一下,随即便用着奇怪的眼神看向褚阳。
褚阳略一摊手,“其实你不用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他指了指桌上的空红酒杯,“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让我喝上一杯吗,我觉得酒精或许能让我们更好的交谈。”
“当然!”昆图斯为褚阳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就算对方是个骗子,或许也是个相当有趣的骗子。他的鼻子足够灵敏,从对方的身上他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褚阳随意的将杯子里的红葡萄酒喝下,声音当中赞叹得说道:“品质相当优秀的葡萄酒,比起欧洲人的葡萄酒可要甜太多了。这是新酿的酒?”
昆图斯微微点了点头,“去年新酿的葡萄酒,本地的酒。事实上我家乡酿的白葡萄酒要比这好上许多,没人会比新罗马人更懂葡萄酒。”
褚阳看着昆图斯带着些许的笑意,“我想我大概知道你家乡在哪了,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说为好,毕竟这里也是东罗马的一部分。”
昆图斯嘴角有些不屑的瞥了瞥,“很快就不是了,显然现在皇帝并不能管理好他的土地。”
并没有接着昆图斯的话题,褚阳的嘴角露出了微笑,“本来我是不确信的,不过现在我确信了。您应该是商会的人对吧,同时还是效忠于安东尼奥的那些人。”
昆图斯将面前的葡萄酒一口饮下,说话的口气当中带上了些许的戒备,“你真是个神奇的东方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应该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么说你是来找安东尼奥大人的?”
他摇了摇头,随手拍了拍昆图斯的肩膀,用着安慰的口吻说道:“放心吧兄弟,我并不是安东尼奥大人的敌人,不会有哪个敌对家伙的傻蛋会来这找死。总之只要你记住,对于安东尼奥大人我并没有恶意。”
然而他的一番话并没有让昆图斯安下心来,从说出那句话开始,那个东方人就在他心底打下了危险的标签。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能知道我的身份。你应该明白的吧,有些人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我自认为在克鲁亚城我还没这么高的知名度。”
和昆图斯的戒备不同,褚阳此时却是做出了轻松的表情,他的语气中带着轻快的说道,“别多想朋友,虽然在你的印象里你我是第一次见面,但实际上在更早之前我就见过你了。这个世界上往往没有那么多巧合,就像你和我的这次见面,看似是无意当中偶遇,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
昆图斯努力回忆着记忆当中的一幅幅画面,但无论他怎么回忆,都不曾记得自己的记忆当中有这样一位东方人。
褚阳故作神秘的指了指酒吧的门牌,“这家酒吧应该是安东尼奥的产业吧,我在当地市民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听说这家酒店在去年换过一次老板,前任老板的名字是……”
说到这里褚阳再次神秘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随即话锋一转说道:“当然,将酒吧开在了商会门口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哦……非常抱歉,刚刚说了一些没有关系的事。嗯……我们说到哪里来了……哦对,或许你对我已经没有印象了,毕竟一直以来你就坐在马车上。明明就在前天我们还一起进城来着。”
昆图斯这才反应过来,前天进入克鲁亚城的车队里好像确实有三个东方人,只是当时他并未在意,“哦,是你,我想起来了。亏你能记住我的样子,我想这对一个东方人来说并不容易。”
昆图斯一边捂住嘴一边做出思考状,以此缓解之前怀疑褚阳的尴尬,“看起来你是一个聪明人,我最喜欢和聪明人交朋友。”
褚阳的嘴角笑意更盛,他指着酒吧的另一角。那里的几人从外表看上去就是跑海的商人,穿着相当得体,肤色却被晒得通红。“不介意的话能将我介绍给你们的那些朋友们吗?我有很多来自东方的故事,相信你们一定会感兴趣的。”
面对褚阳的表现,昆图斯并不意外,同样充满笑意得说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相信那些混蛋们肯定会喜欢的,他们不会介意认识一位来自东方的朋友。”
“等等!”一道粗鲁的声音从酒吧的角落里传了出来。来人是一名中年人,皮肤有明显的晒痕,头发与胡子连为一体。从外表看上去就像是个炸毛的狮子。
“凯撒?你为什么在这,这个时间你应该和姑娘们亲热的起劲才对。”昆图斯看向凯撒时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悦。
此刻的凯撒满脸通红,明显能够看出喝了不少,“本该是这样的,我想你也不会想姑娘们等的太久。但你知道的,有些事就是事与愿违,总是有些人喜欢来找事。有时就是这样,总会有这么一些人,你不给他一些教训,他就会像害虫一样黏上来。”
凯撒的声音不小,酒馆里喝酒的人几乎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凯撒身上,酒馆在刹那间进入了沉默。已在场人的身份当然不会害怕凯撒,但谁都不想错过一场好戏的发生。
看着有些愠怒的凯撒,昆图斯略一犹豫还是阻止着说道,“够了凯撒,这是我刚交的朋友,来自东方……”
凯撒却没有给昆图斯半分面子,“够了,闭嘴昆图斯!你这是中了这个东方人诡计了,我可不记得你有什么东方人的朋友。”
褚阳冲着凯撒沉着声音说道,“看起来安东尼奥的人里还是有人认识我的嘛。我记得你,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才对。毕竟安东尼奥答应给我双倍赏金的时候,你也是在场的对吧。伟大的安东尼奥大人当然不会拖欠一个小人物的欠款对吧,难道说是被他的贪心下人偷去了,哦,当然,这看你的反应就大概能够猜到了。”
听到褚阳的诡辩,凯撒有些顾忌的看向酒吧内的其他客人,不少客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甚至有人偷偷的笑出了声。
凯撒的声音从嗓子里挤了出来,“赏金,我可不记得有那种东西。不过倒是某些人,倒是可能会明白冒犯安东尼奥大人的代价。”
这时酒馆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几乎所有人都想要知道这个可怜的东方人究竟会作何反应。
褚阳故意用着得意的语调说道:“早知道你们这些商人的嘴脸,我记得安东尼奥许诺给我赏金的时候,除了商会的人还有阿尔巴尼亚的军官在场吧。或许我能够把那位克鲁亚人的朋友请来,到时候安东尼奥大人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凯撒的脸在这时憋得更红了,愤怒和酒精的作用同时的在他身上生效,如果是换做平时,他会立刻用他那铁锤般的拳头杂碎对方的脑袋。
这时褚阳才用着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做出一些愚蠢的选择吧,别忘了你们在克鲁亚城里做的事情。”
凯撒明显犹豫了一瞬,之前的愠怒就好像未曾发生过一般,整张脸的表情在那一刹那舒展开来,他用着玩笑般的口吻说道,“我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样一回事。但是你知道的,这笔钱可能并没有那么快……”
下一秒褚阳便打断了他的发言,随即转身看向了那些舞娘和客人们,“哦,感谢无比慷慨的安东尼奥大人,为了感谢他的慷慨,我要请在座的所有客人喝上一杯,凡是今晚在萨福酒馆喝酒的朋友们,酒钱都算在我身上。是的,就用安东尼奥大人的赏金相抵,相信凯撒大人会满意这笔合算的交易的。”
凯撒再次将拳头握紧,沉默的一言不发,酒馆的气氛却是一下子被点燃。神秘的东方小子让恶霸凯撒吃了一瘪,这样的消息立刻在人群当中流传了开来。整个酒馆除了黑着脸的凯撒,几乎所有人都哈哈得笑了起来。
傍晚时分,当夜色弥漫,萨福酒馆的酒客们已经离去。除了木台上几名喝着烂醉老酒鬼,酒馆内已空无一人,那个神秘的东方人已经不见了。
昆图斯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了住处,却并没有着急睡眠。
他取出了纸张和羽毛笔开始了书写。每当到了睡前,他就总是喜欢用文字记录一些东西。
他先是用着羽毛笔记录道:平时在这些商人、豪绅中颇有颜面的凯撒,瞬间颜面扫地,或许还要因此赔上一笔不小的钱。
昆图斯略微皱了皱眉头,又将之前书写的内容划掉,在后面继续开始了他的书写:
那是一个神秘的东方人,他和我遇见的所有贵族、豪绅都不一样,或许在那个东方人的躯壳里,居住着一个像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一样的伟大灵魂。
但从那黑漆的眼眸中,我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心悸,直觉告诉我,我惹上了一个危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