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甲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喧嚷的酒吧。
小的时候,他是个小霸王,每次跟人打完架之后,都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福利院的楼顶,看着天上的云,一会儿变成张着张牙舞爪的狮子,一会儿又变成温顺趴伏的小绵羊,一会儿又变成展翅欲飞的大飞机。每次当云朵变幻形状的时候,他都会瞪着大大的眼睛,惊讶好一会儿。
他喜欢这种独处的感觉,因为他可以放飞自我,无拘无束。为此,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世界,拒绝任何人的闯入。而唐堂是个例外,一个是因为他脸皮够厚,一个是因为他的脸皮特别厚。
第一次去酒吧,也是被唐堂拐带的,因为他说要带自己去吃麻辣烫。后来他才知道,那其实是深夜十二点街头的串串香。但从那以后,他却爱上了酒吧,因为在这里,所有人都在放飞自我,每个人都互不打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跟随着音乐的节拍,扭动着灵活或者不太灵活的身体。在昏暗的并且炫目的灯光与震耳欲聋的低音炮中,这群在白日里的精英们,脱下了伪装,做回了真实的自己。而对于方小甲而言,这里与福利院的楼顶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酒吧门口那一碗热辣腾腾的串串香,仅此而已。
但是今天,这里对他来说,多了另外一层含义。
“操,方小甲,你傻逼啊,不要命了,喝这么多?”唐堂蹦了个野迪回来,看见桌子上摆满了空酒瓶子,方小甲呆呆地坐着,双眼无神。他吓坏了,拍了拍他的脸,靠近他的耳朵问“方小甲,你还好吗?”
方小甲这才有了些动静,冲着他笑了笑,比了个口型“我没事。”
唐堂有些狐疑,但看着他傻傻的笑,无奈地叹了口气,抄起还剩半瓶的啤酒一饮而尽,搂着方小甲,在他耳边说“没事,你还有我。”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方小甲放声大哭起来。
福利院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漂泊无依的孤苦、勤工俭学到半夜时的疲累、得知自己有哥哥时的激动与失落、还有一段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恋情,人生上半场的所有苦辣辛酸在这一句话的引导下,悉数爆发。
唐堂哄孩子似地拍着他的背,或许在这一刻,只有他懂得方小甲内心深处,最深的孤独。
可却偏偏有那不长眼的,灌了两口酒就觉得地球都要围着他转,容不得别人。
一个手臂上文着各种复杂纹路的男人,站在了方小甲和唐堂面前,一脸怒容。
“我说哥们,我兄弟正过生日呢?你说你搁这儿哭的跟死了亲爹一样,合适吗?”
但是因为音乐声音太大,唐堂并没有听见他说的啥,只能大致根据口型判断出他说的大概意思,于是他大声喊了一句“不好意思!”
那人喝的不知道东西南北,再加上音乐的催化,耳朵也有些不好使,也只能看口型。“操尼玛啊!”
他怒吼一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桌子上的啤酒,就敲在了方小甲的脑袋上。唐堂没提防他来了这么一下子,登时就怒了,忙看向方小甲,只见他的头上血流如注。他顾不得那么多,抱起方小甲就往外跑,但是他忽略了自己的腿,没跑两步就带着方小甲一起摔在了地上。
“小甲?小甲?”他急的都哭了。这里的情况也引起了酒吧的注意,音乐暂时停了,昏暗的彩灯被明亮的灯光所替代,这时候,众人才看清楚了状况,一时之间算乱了套了,酒吧的人赶紧进场,维持秩序,一边把方小甲送到医院,一边去找打人的那人,谁知那人见势不好,早溜了。于是,他们只能赶紧把方小甲给送到医院去。
陈洋接到消息,立刻赶到了医院,看着坐在手术室门口,浑身是血的唐堂,他眼前有些发昏,踉踉跄跄地走到他的身边,颤抖着声音问“小甲呢?”
“对不起!”唐堂一直在重复这一句话“对不起!都怪我!……”
“我他妈问你,我弟弟呢!”陈洋怒道。他不敢相信,也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他冲到手术室门口,一边拍门,一边大喊“小甲!小甲!弟弟!……”喊着喊着,他就哭了,这种无力感,上次出现,还是在方小甲被叔叔抱走的那天,那次,他无能为力,这次呢?他问自己。
“我求求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他重复着这句话。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位医生走了出来,陈洋急忙拉住他问“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医生或许也见惯了这种场面,不疾不徐地说“病人只是轻微脑震荡,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这句话,仿佛大赦天下的命令于死刑犯而言,陈洋忍不住放声痛哭。
唐堂也哭,两个大男人在手术室门口,哭的不能自己。李潇潇匆忙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顿时眼前一懵,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立。
这时,方小甲被推了出来,身上盖着白布。唐堂和陈洋哭着扑到了他的身上,李潇潇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好疼,哪怕当时那个人离开的时候,她都不曾感到如此心痛。难道,方小甲在她心里已经如此重要了吗?重要到一旦剜去,便意味着停止呼吸。
忽然间,她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可却又快速失去。她走到方小甲的身边,他想去揭开那块白布,却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
“方小甲,你快给老娘醒过来!”她说。可是却无人回应她。
“方小甲,你醒过来好不好?”眼泪成行滑落,滴在了白布之上,渗透进去,方小甲感觉到了一丝微凉。
“对不起,小甲,那个人是我故意找来的,也是故意让你看见的,可我现在后悔了,小甲,你醒过来好不好?”李潇潇想让自己不要哭,但是眼泪不同意,一滴一滴滴缓缓渗进了方小甲的心里。
“方小甲,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李潇潇终于掀开了那层白布。然后,看到了双眼圆睁的方小甲。
“卧槽!”她脱口而出。
“你说真的啊?”方小甲还有些虚弱,声音也不大。
“你不是,你不是……”李潇潇无论如何也不愿吐出那个字。
“没有,我只不过是怕糖宝笑话我,才盖上的。”方小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他们……”她猛地看向陈洋和唐堂,见他们二人已经收了泪,笑眯眯地看着她。
“啊啊啊啊啊!”李潇潇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小甲昏昏沉沉的,很快便又睡了过去。安置好了他之后,陈洋才让唐堂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DC?”听到酒吧的名字,他微微皱了皱眉。
“嗯。”唐堂面对陈洋,有些心虚。
“我知道了,你们好好照顾他,我出去一趟。”陈洋脸色很难看,弟控开启暴走模式,那些人必须受到惩罚。
此时的DC,又回到了事情发生之前的状态,似乎方才的突发,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没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在意,褪去了面具的人,在这里,连心都是硬的。
陈洋来的时候,一个微胖的男人已经在门口等候,见他来了,急忙迎上去“先生!”
“人呢?”陈洋问。
“还在呢?”微胖的男人叫魏则天,是DC名义上的老板,此时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微的汗珠。
“带我过去。”陈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先生,不如……”他的话未说完,陈洋便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冷着声音说“你让我说第二次了。”
酒吧门口的保安看见自己老板被打了,呼啦啦都围了上来,可这阵势没吓到陈洋,反倒把魏则天吓得够呛,他挣扎着站起来,冲着那群保安喊道“都给我回去。”保安们这才知道,这人是个大人物,大到自家老板都不敢惹,于是便纷纷作鸟兽散.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看人下菜碟的功夫是基本功。
魏则天不敢再怠慢,带着陈洋走了进去,里面依然是灯红酒绿,舞池中的男男女女尽情地蹦跳,扭动,释放天性。穿过舞池,上了楼梯,来到二楼的九五包厢门口。
“是这里?”陈洋问。
“对。”他们说楼下晦气,上了包间。
“开门。”陈洋说。
魏则天推开了门,里面的情况可以用不堪入目来描述,当头一男的怒道“你们他妈的怎么回事?不是说禁止让人进来吗?”
“开灯。”陈洋说,魏则天哆嗦着打开了灯。
那男的见是魏则天,气势有所收敛,但还是吊儿郎当地问“魏叔,怎么说的这是?”
魏则天拼命冲他使眼色,但无奈那人脑子一根筋,还被女人给占去了,说话的当儿,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关门。”陈洋说。魏则天放弃挣扎了,任由他去吧,反正与自己无关。
“哟,怎么?想跟我们一起玩?”那男人嗤笑。
“你刚才做了什么?”陈洋问。
“你没看见吗?老子一直在做爱做的事情啊。”
“还有呢?”陈洋问。
“哦,想起来了,你是来替被我开瓢那傻逼出头的吧?怎么?那死gay看来不止一个姘头啊?你头上的绿帽子戴了也不止一顶吧?啧啧啧,不过我记得那小家伙的身材还挺好,要是能让老子尝尝鲜……”
“嘭!”紧接着便是玻璃渣子摔在地上的声音。那男人只觉得头有些发懵,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流了下来。他摸了摸,一手血。
“还给你。”陈洋满眼都是戾气,然后转身离开,在这里,他觉得多呆一秒都恶心。
“魏则天,下次让我发现你在这里做这种事情,我不会再手软。”临走时,他对魏则天说。
“是!”魏则天心里叫苦不迭,也只能满口答应。
陈洋离开了,救护车又来了,一晚上拉走两个被开瓢的,魏则天无奈,只能暂时停止营业。
忙着将后事处理完,魏则天瘫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心累无比。
而这时,电话却偏偏又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心中暗暗叫苦,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得,又得给老板擦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