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驶来的战舰停在恕瑞玛主舰的一旁,披坚执锐的战士熟练的抛下船锚打理好了船舱,在他们努力装成士兵的外表下亚托克斯可以轻易看出他们被海水侵蚀的不成样子的双手与饱经风浪的黝黑脸颊,甚至他还能看见船舱里没能被彻底藏好的渔网鱼叉。
曾经盛极一时的帝国如今沦落到不得不倚靠渔民装扮成战士才能威慑敌人,这种兴衰的转换让亚托克斯的心里翻腾着悲哀。
“难怪你们只是远远观望而不是直接动手。”
锐雯看着停泊妥当的战舰若有所思的开口道,论起征战的经验除去亚托克斯便是锐雯最为丰富,在没有任何提醒的前提下她不过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不知为何哈迪亚至今都未出现在除了亚托克斯之外的几人面前,也许是为了保持神秘或是有着其它考量,就连船上的侍者都披着宽大的黑袍看不清面容,不过他们也并不在乎,有些时候知道的东西越少便越是安全。
“保护好他们,路线你来安排。”
亚托克斯已经彻底将自己代入了指挥者的身份,郑重的看着艾瑞利亚嘱咐道。
“放心吧,他们最多晚上你们几日就能回到恕瑞玛了。”
艾瑞利亚点点头越过主舰的护栏,身体便如同一片落叶轻轻的飘到战舰上,锐雯也点头致意亚托克斯后面无表情的跃下,双膝微微一顿便卸去了冲击。
“很高兴认识你。”亚索虽然依旧颓废,但亚托克斯能察觉到他似乎有了新的目标,以往有些暗淡的双眸如今有了淡淡的神采。
“你能想通就好,我们谁也不欠谁了。”亚托克斯锤了锤他的肩膀,男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牵肠挂肚,彼此能给予最大的安慰也不过就是坐在一起喝上一宿闷酒,哪怕一言不发。
亚索闻言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确实。”
“保重。”
“后会有期。”
迎着海风亚托克斯站在主舰的船尾任随衣衫飘荡,看着战舰慢慢的化为一个小黑点直至消失不见,隐隐间亚托克斯好像看到坐在战舰顶上喝着酒的亚索和他洒脱的挥了挥手。
这家伙,真是把剑客那排场方方面面都给做足了。亚托克斯坚毅的面庞柔和了下来,在心里默默祝福着亚索千万别喝醉了掉到海里。
“后会有期啊...”
自己就像是个时间的过客,与他们的相会更像是命运的玩笑,有多少再见到最后都变成了再也不见?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亚托克斯确实欣赏亚索那种在重担下的洒脱;欣赏艾瑞利亚背负着仇恨的强颜欢笑,其实亚托克斯知道艾瑞利亚表面的坚强背后到底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欣赏锐雯在挫折中将自我放逐的勇气。
亚托克斯甚至想和德莱厄斯好好的把酒言欢因为他们都是一军之将又那么相像...
收起心里的万千思绪,终归还是得向前走。
他的故乡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而是在时间的长河里偏居一隅。
那个等待着自己的坚强女子现在如何了?自己的军团又过的怎样?别国没有动静?瑟塔卡有没有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想到这些亚托克斯的面色慢慢的强硬了起来,有些佝偻的身子挺的笔直,他在海风里覆手而立,看着这艘空荡荡的巨大战舰沉声大喝:
“听我号令!”
霎时间寂静的主舰从各处涌现无数黑袍的侍者,沉默的航船发出了嘶哑的咆哮,船锚被拉起,船帆被彻底展开,就像精密的齿轮互相咬合着开始势不可挡的运转。
哈迪亚主舱内的圆盘缓缓转动,金色的流光从四处飘过轻抚着这艘庞然大物。
“杨帆!启航!”
······
“请允许我们,出剑抵御那些无知的侵略者!”
易与他身后的一众年轻的剑客跪在大堂之上的几个老者面前,他眼神澄澈,声如洪钟。
“遇到不公义的事情,我们就一定要站出来,这就是我们的初心!诺克萨斯的豺狼已经践踏了我们的尊严,我们无极剑派为何不与之一战!为何要自封山门!”
易握紧了双拳,近乎咆哮般对着高堂之上坐在主位的白发白须的沉默老者发问。
易今天没有带上他那标志性的多孔护目镜,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他无数次试图去孤身反击诺克萨斯的军队,却都被长老们呵斥回来,本来易的师兄师弟都对此怀揣着中立的态度直至易独身一人消灭了一支诺克萨斯小队后也彻底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战火。
哪个少年没有一个英雄梦,哪个少年不曾渴望受到万众瞩目?
在乱世中,剑客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易...不要被骄傲遮蔽了双眼,愤怒...会带来冲动。”老者看着满地伏跪着的弟子似乎更加苍老了几分,蜷缩在宽大的木椅中神色寂寥。
“这个世界的人不会记得你们给予的好,他们只会记住你们为的恶,你也许曾拯救过他的性命,但他或许转头便忘却。可当你们能力不足无法拯救更多的人,就会有人质问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拯救他们。
他们不在乎你们是否尽力,但他们都记恨你们所力不能及的事直至合上双目。孩子们,为何无极剑派会有自封山门的祖训,那是先辈血与泪的教训啊...”
易低低的伏跪下去,却一言不发。
“易,你是这些年来无极最有天赋的弟子,我们将剑圣的称号给了你,就是希望你能将无极剑派好好的发扬光大。
少年人们,你们要知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光鲜亮丽万人敬仰背后所掩藏的压力你们是否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一个大宗大派为何要独立于国家存在?就是为了延续传承。只要我们保持着独立性,不论这片土地属于艾欧尼亚还是诺克萨斯我们都能伫立在这直至终结再无传承,而你们却要打破这个规则吗?
哪怕付出性命、哪怕被千夫所指、哪怕无人理解、哪怕被屠戮殆尽!你们都能保持着这份初心走下去吗?”
老者萧瑟的声音传遍了大堂,一时间本就安静的大堂更是落针可闻。
“弟子...愿意!”
易的大喝像是用尽的全身的力气,他弯下腰重重的磕下了头。
“弟子愿意!”
越来越多的无极弟子随着易的呼喊大声回应。
这就是少年的朝气啊,总是怀揣着一腔热血,做着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
其实老人的看法和年轻人的看法并没有孰对孰错,只是站在不同的年纪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终究有着区别和差异,年轻气盛或许会碰壁,又或许会把壁撞穿发现全新的世界;固步自封可能会延续千年,又有可能被时代所不容淘汰于长河之中...
“好...好!”
老者起身大喝:“你们要记住!集中起来的意志,可以击穿顽石!去吧,去做吧,这个世界是属于你们的!”
言罢老者便从高台上跌落,再无声息。
在一片慌乱里,易呆滞着忽视了四周涌动的人潮将他推搡,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双耳不止的嗡鸣。
无极剑派掌门,归天。
······
“易,不必自责。
在你们联合起来之时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年纪大了,终究还是会被时代所遗弃。
对于一个剑客而来,拿不起剑是最大的耻辱,而我在那一天快到来之际洒脱的离开,这于我而言是最好的归宿。
我的天赋算不得上佳,但好歹年长,在我的书柜上是我整理的笔记,待你悟透后再教于师兄师弟们。
另外桌上的那柄剑是无极剑派掌门代代相传之物,我用我的精血温养了它,它会是你的好帮手。
是的,它现在属于你了,无极剑派掌门:无极剑圣——易。
虽然入世是一个繁杂的过程,但坚持你的本心走下去,我相信你会将无极剑派发扬光大,让无极剑术的名字响彻这片大地!
你要记住:真正的大师永远都怀着一颗学徒的心。
勿念。”
易抱着长老送来的书信泣不成声,大颗大颗的泪水浸湿了小小的纸张,他身旁的那柄金色的长剑闪烁着烈阳的光芒,就好似老者在轻抚着他。
新旧理念的冲突无法阻挡,老者用自己的性命彻底的终结了两代人的隔阂,既然无法消灭矛盾,那就消灭矛盾的本身。
虽然老者安慰着易他快要提不起剑了大限将至,但易明明不久前才被他单手用竹剑狠狠鞭笞了一番,易就是拼尽全力也难以捕捉到老者的衣角,这哪儿有半点大限将至的样子?
若不是将精血喂养了剑刃,老者怎可能虚弱至此。
颤抖着手,易拿起了那把金色的剑刃,剑刃末端环扣着圆环,微微有些弧度的剑身锋芒毕露,那种溶于血脉之中的亲近感让易觉得自己的实力能更上一层楼。
但他不清楚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把剑。
悔恨?荣耀?还是...耻辱?
嘈杂的剑派里传来了消息,诺克萨斯将军德莱厄斯和诺克萨斯侩子手德莱文靠近了无极山脉的周围,这让易下定了决心。
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让掌门的在天之灵安息。
易独自走下了山坡,就仿佛他的愤怒真的化为了实质,遮蔽了他的双眼。
“我曾拿着这把剑...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