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又亮了些许,战场之上,却是杀的天昏地暗。
官军的骑兵,与大队马匪对冲在一处。烟尘弥漫中,厮杀惨叫声此起彼伏,场面一片混乱。
骑兵作战,马力最是重要。冲阵之时,撞击踩踏伤敌最多,马上之人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控马,挥舞兵器厮杀反而是次要的。即便是需要人出手,也是依靠坐骑高速移动的力量顺势而为。
这可不是在拍电影,骑兵一打仗,特效人员就拉绳子拌自己马腿,然后连人带马一个假摔,就地打个滚,屁事没有。要么就是两骑并行,武将在马上按照既定套路,做出各种杂技动作,好像打的蛮激烈的,实则互相都保持着默契。胯下的马匹,彼此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速度一致不说,相互之间的距离都能保持不变。
真正的战场厮杀,岂会如此?当然拍电影也不可能来真的,那得死多少龙套演员?得死多少马匹?动物保护组织都不会答应的!
真正的战场,就是一锅粥般混乱,绞肉机般收割着鲜活的生命。虽然《天工》也不是现实,但它却力求做到真实,真实的甚至有些过分。
军事上讲,骑兵对冲,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任何一个战场指挥官,都不会主动选择这种不惜成本、又不好控制的打法。最好的情况,最合理的用法,当然是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迂回或者侧面突破敌方的步兵阵型,要么便是冲杀敌远程步兵,或者追击溃逃的散兵游勇扩大战果。
陈校尉命令对冲,实在是因为那些马匪突然施展的法术太过出乎意料,不但让他的火墙和远程武器失效,最关键的是动摇了军心。任谁碰上了这样超乎自然的强敌,都会慌,都会乱,都会手软心颤。
陈校尉如此做,是为了稳住士气,不至于一碰面就崩溃。只有先用平时训练的纪律去束缚,后再制造机会让手下将士们杀红眼,才有希望利用愤怒与仇恨暂时麻痹神经,忘记恐惧。那么在这刻不容缓的时刻,根本来不及多做布置,只有对冲这一途可选。
骑兵形成阵势冲锋,马匹之间空隙很小,除了往前疾奔,没有别的选择。马群一旦跑起来,就算是马上个别兵士害怕,想要停下或者拐弯,马儿也不会听话。道理其实很简单,谁停谁死,谁拐弯谁死,不是被后面的马匹撞翻,就是被数不清的马蹄踩死。这就把士兵的慌乱带来的负面影响,降到了最低。
如此一来,宏观上讲,当两军骑兵集团对冲时,真实的感觉就是两团肉对撞在一起。两团融合了双方人马的,巨大无比的“肉”。它们接触碰撞的地方,则会产生出一坨掺杂了血水的,稀巴烂的肉馅。很大一坨。
陈校尉眼前,便是这坨肉馅。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两军接触时,敌方身上没再放出那种白光法术。否则手下这些弟兄,就等同于拿肉身去撞城墙了。
饶是如此,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马匪也不知是些什么人,一个个力气好大,身上的铠甲好硬,就连马匹也厉害得不像是马,更像是犀牛。刚一接触,就有二十多个弟兄连人带马被撞翻,还好他们总算是也阻挡住了马匪前排的冲锋,虽然代价不小。
紧接着,就是后排的前推、前挤。自然而然的,两军开始向左右两侧扩展接触面。同时零星的也有个别人员穿插,造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敌我双方彻底打乱阵型的局势。
虽然那些马匪玩家力气大,但显然战场经验有限,不像正规士兵那样,相互之间习惯了配合作战。陈校尉手下这些弟兄,都是在一起训练了多年。他们刺出的长矛长枪,必然是几人从不同角度,合力朝着一个敌人身上招呼。哪怕明知对方其他敌人朝自己攻击,哪怕明知是死,也是自然而然的合力朝着一个方向挺身急刺。
这并非出于纪律约束,而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没过脑子,习惯成自然的结果。这样一来,目标的敌人是必死无疑,朝着自己攻过来的武器却不一定落在身上,反而可能被身边的队友斜刺过来的武器挡下。这就是配合!
反观那些马贼,虽然孔武有力,武器装备也有优势,但拼命的时候,显然相互之间不是一个节奏。节奏快的越众而出,成了官军的目标。节奏慢的落在后面,等于短暂脱离了战场,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等到他再想上来帮忙时,已经晚了,成了官军下一轮合击的目标。
这便是为何那些兵卒在表达团结时,用的词汇叫作“同进退、共生死”。一进一退,学问深奥的很呀!而且这是骑兵对战,进退之间,全看控马技术。那些马匪太过专注于人的厮杀,并未借到多少马力,这才让陈校尉这些受过正规训练的官军有隙可乘,没有被对方直接碾压。
但是,那些马匪之中,还是有几个强人。即便能杀死,也要牺牲一两名士兵的性命去换。尤其是那些冲撞时不慎落地的兵卒,在步战中明显看出来实力相差很多。所以虽然双方陷入了僵局,但己方的损失速度要比对方快,这让陈校尉好不心焦。要知道,除去保护女眷和迂回包抄的人马,他身边留下的人数不过七十人,总体上可是处于劣势的。
“李秃子,上硬菜!脚占地尝鲜!”陈校尉一枪戳死一个马匪,也不回头便大叫道。
应答他的,是身后一连串弩机崩扯声。李秃子手下那一队十人,都配备了手弩,就是在对战肉搏时,专门放冷箭的。这便是所谓硬菜。
至于谁来尝鲜,就是对方那些已经下马步战,而且战力不俗的马匪。人群之中,穿过缝隙的一轮冷射,还是如此近的距离,从马上射马下,效果自然不错。七八个马匪应声倒地,不是眼睛中箭,就是喉咙被射穿,都是身上铠甲防御不到的地方。
但是这种阴招,可一而不可再。对方有了提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战场厮杀中,哪有功夫给手弩上箭拉弦?李秃子带人射过一轮后,也都弃了手弩,驱马挺枪杀上前来。虽然暂时缓解了部分压力,但依然扭转不了颓势。
双方对冲在一起,不过几息时间,陈校尉已经有一半的属下,倒在了血泊之中,马匪损失却不超三成。这样下去,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正在此危急时刻,马匪的队伍后面,终于开始乱了起来。陈校尉打眼观瞧,原来是派去迂回包抄的小六子和虎子,带着二十骑从敌方背后杀入。
别看人数不多,但是在双方僵持的时候,突如其然的从敌人背后来上这么一下,立马让马匪们乱了阵脚。腹背受敌的马匪,根本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拼杀,无头苍蝇一般乱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陈校尉知道,这样虽不能扭转战局,但又减轻了正面兵卒不少压力。也就在他看到了迂回的小六子和虎子时,不知为何,陈校尉竟然松了口气。
不是因为眼前的形势变的轻松,而是他已经履行完他的职责。作为指挥,他已经绞尽脑汁、竭尽全力了。能想的法子都用上了,多少也都发挥了一些效果,接下来,胜负只能听天由命。
然而,那些响马子,怎滴赁般厉害!拼杀至今,都不会累的吗?一个个还都是生龙活虎,一招招全都是势大力沉。说起来,他们也损失了不少人了呀!怎么士气没有丝毫影响?真是一群畜生,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捅死,居然不为所动,反而表情轻松的,甚至是有些兴奋愉悦地继续战斗。
要知道,陈校尉这些人,可是长途跋涉的疲劳兵卒。靠着一腔热血短暂交锋尚还能坚持,时间长了,恐怕不用打就废了。若是这般僵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