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寒意还是甚浓。
尤其是在荒地里的破庙,晚风从破洞里呼啸而过,带来了寒意,也带来了远方人们欢乐的声音。
邢飘飘拉拉衣襟,用枯枝将火弄旺一点,随手又拿起酒瓶,仰首喝了一口。
月光从破了的屋顶间穿了进来,轻柔柔的洒在地上,邢飘飘那双灰黯无神的眼睛也如月光般轻柔柔的合上,可是刚闭上不多久,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因为这时他听见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闻见那由夜风飘来茉莉的花香。
他眉头微皱后,慢慢的张开眼睛,一张眼睛就看见四个金发蓝眼的波斯奴,抬着张两丈长,一丈宽的平榻,自破庙外,踏着月色而来。
一个神仙般的绝色佳人斜坐在平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轻柔如雾水,一双明亮的眼睛灿烂如夜星,身上穿着件非丝非麻,五色缤纷的彩衣,却将右边一半香肩露出。
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滑如春雪。
她的手里在发着光,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里,盛满了蜜汁般的美酒。
她浅浅的啜了一口,然后用比蜜更甜的笑容看着邢飘飘。
“不论何时何地,永远都是这种排场的,除了端木公主之外,还会有谁呢?”邢飘飘苦笑着叹了口气:“你到里来干什么?这里好像不是一位公主该来的地方。”
端木公主并不是尊称她,而是她的名字,她复姓端木,名公主。
“你能来,我就能来。”端木公主已发起了娇嗔:“我要来就来,谁也管不着。”
这倒是实话,她的事,江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管。
端木世家七姊妹,个个身怀绝技,端木公主排行七,她的六位姐姐都已嫁人了,嫁的都是名重一方的大侠士。
这么样的一个人,江湖上有谁敢管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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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发起娇嗔,居然比笑还要甜。
邢飘飘却好像看不见。
“对,你可以来,幸好我也可以走。”邢飘飘淡淡的说:“我要走就走,别人也管不着。”
他已经振衣而起,好像真的要走了。
神仙般的公主却像活鬼一样大叫了起来:“不行,你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干什么?”
“我有要紧的事找你。”
“什么要紧的事?”
“要债。”端木公主又笑了起来:“当然是找你要债。”
邢飘飘又叹气了。
他实在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比要债更要紧的事确实不多。
“我是欠你一笔债,只可惜我现在连吃顿饭的钱都没有,如何还你债呢?”他笑了:“看来你今夜是白跑一趟了。”
端木笑的更甜了。
“有些债,并不是一定要用钱来还。”
“哦?”邢飘飘问:“不要钱还,用什么?请你赶快告诉我,好让我将你的债还清。”
端木公主现在不但笑的很甜,而且仿佛还带着..
“你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什么?”
“我?”邢飘飘看了看自己:“我全身上下最值线的,大概就是我这颗头了。”“除了头以外呢?”
“那大概是我手上这柄破剑了。”
“痕如果是破剑,那世上大概已没有剑了。”她居然知道他手上的剑是痕。“除了钱以外,你还可以用痕来还债。”
“你要我拿剑抵债?”
“我又没有你那么灵巧的一双手,拿这柄痕有什么用?”她笑着说。
“我要你用痕去杀一个人。”
“杀谁?”
端木那双如夜星的眸子直盯着他。
“云思。”
“云思?”邢飘飘有点吃惊:“他得罪你了?”
“没有。”
“他跟你有仇?”
“没有。”
“有怨?”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我杀他?”
“我高兴。”
“你高兴?”他又吃了一惊:“就因为你高兴,你就要我杀人?”
“是的。”
“只可惜你高兴,我未必高兴。”
“你不愿?”
邢飘飘点点头,又坐了下去。
“别忘了,是你欠我债。”
“欠债可以用钱还。”
端木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又开口:“听说你杀人,通常都是为了钱,而且要的价都很高?”
“到目前为止,大概是这样。”
端木一笑,如春葱般的玉手轻轻一挥,立即有一波斯奴捧着一个白色的包袱,走了上前。
她接过包袱,轻柔柔的放到邢飘飘面前。
“这是什么?”邢飘飘瞄了包袱一眼。
“黄金五千两。”
“你嫌我欠你的债不够多?”
“杀了云思,你欠我的债不但清了,这五千两黄金也是你的。”
“你是不是钱太多?”他看着她:”你是不是有点疯病?”
“我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有点钱而已。”
“我若不肯呢?”
“杀他,对你又没有什么损失。”端木说:“你又何苦不赚这白花花的五千两呢?”
邢飘飘不但在叹气,而且开始呻吟,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居然把人命和钱财看得不值一文,遇见这种人,你能拿她怎么办?
除了喝酒之外,还能怎么办?
酒菜就摆在平榻上,人也坐在上面。
多了一个人,波斯奴一点也没有感到吃力,一样还是健步如飞。
邢飘飘喝完了一杯酒后,满足的叹了口气。
“下次有人问我,怎么样喝酒才是享受,我一定告诉他,坐在平榻上喝酒是人生一大乐事。”
端木公主仍然笑得很甜。
月色如此轻柔,星光如此朦胧,佳酒如此顺口,身旁又有如此的丽人,夫复何求?
端木的眼睛比星光更朦胧,看得令人的心都醉了,邢飘飘的人仿佛已醉了。
四个波斯奴抬着平榻,在林间穿梭而过,夜风竟似因美人而都温柔了起来。
端木的长发被夜风吹散了,不但没有失掉她的美丽,反而更增加了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一种会令男人冲动的魅力。
邢飘飘没有冲动,他只是笑嘻嘻的看着端木,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看得我们这位端木姑娘,脸都红了,她居然好像还很害羞的低下头。
邢飘飘又喝了一杯酒,然后才说:“如果我告诉别人,说端木公主居然会用美人计,我打赌一百个人,有一百零十个人不相信。”
她的声音居然也有害羞含情的意味在,她的脸颊不知道因为酒?或是春情已动?竟然红通通的。
邢飘飘实在想再看下去,看看我们这位端木公主会再表演出什么花样来,只可惜他已不能再待下去,他还有别的事要办,所以只好开口:“这种机会实在是千年难得,错过了实在是会很后悔,我实在想再多看一点。”邢飘飘说:“只可惜我已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了。”
他接着又说:“我不知道云思到底是哪里得罪你,居然让你不惜这样的牺牲。”
他叹了口气后,猛然喝了一杯酒:“你这个忙我帮不上,如果你真的非杀他不可,我建议你,你本人就是个非常有用有效的杀人利器。”
话声未完,他的人已纵身飞起,飞入林间,消失于夜色中。
端木的脸已气得跟猪肝色一样,她的身子已在颤抖,抖得就宛如春风中的柳枝般。
四个波斯奴仍在飞奔,可是他们的脸色却充满了害怕、吃惊,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看见主人这个样子。
这是第一次,他们希望不会再有第二次,他们心想:“像主人这么美丽的人,居然会有男人拒绝她的要求,居然会有男人拒绝她的美色。
春风料峭,夜风冷漠。
平榻仍在奔,端木已闭上了双眼,她的身子已不再颤,她的脸已恢复平静,可是如果你仔细看,一定可以看到她的眼尾有滴泪珠在沁出。
每个地方每个城市都会有开餐馆的人,也会有卖小吃的面摊,济南城也不例外。
济南城最出名的一家面摊,就叫“瘦子面。”
瘦子面的面不但好吃,而且便宜,一个钱一大碗,有面有汤,而且还有二片厚厚的瘦肉。
瘦子面卖的时间,也很出名,她白天不卖,开店的时候,一定是过了午夜,当她两包面卖完时,就收摊了,你想再吃,她一定不卖,就算你吃一碗,付十碗钱,她一定对你笑笑,笑着说:“明天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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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子面的老板一定是个瘦子。
顾名思义当然是个瘦子,不但瘦,而且瘦的出奇。
通常叫瘦子的称呼,有“竹竿”、“排骨”、“猴子”。
瘦的跟树竿一样,瘦的跟鬼一样,这些称呼都是对瘦的人说的,可是对瘦子面的老板,见过她的人,一定都会说:“她怎么跟面条一样呢?”
人怎么会跟面条一样呢?面条那么细,就算宽面,也只不过跟手指头一样宽而已。
人再瘦,也不可能瘦到跟宽面一样吧?
不管粗面细面,都是直直的一条,瘦子面的老板就是这样。
这样的一条直直的,头、肩、胸、肚子、屁股、腿,宽度都一样。
人不管瘦胖都会有三围,三围的尺寸一定都不一样,有的是上围宽,有的是下围宽,胖子当然是中围宽。
女人的三围,自古以来都是保密的。
瘦子面老板的三围,不但不保秘而且是公开的。
十八、十八、十八。
她的头也是十八,她的年纪却已经是四十八了。
未婚,风韵却犹存。
虽然瘦,味道就跟她的面一样,不但好吃,而且诱人。
像她这么样忙碌,而且每日跟油烟为伍的人,通常样子都会比实际年龄老上五、六岁。
尤其是女人。
女人通常都比男人老得快,尤其是过了三十五岁以后,老的速度,就跟春天里的梅雨一样,不但快,而且令人感慨。
四十八却跟三十三一样。
通常像她这么瘦的人,好看也不会漂亮到哪里去,她却是个例外,她虽瘦,美得就仿佛春风中的柳枝。
她的名字也很美。
她的名字就叫“瘦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