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曾记否
再睁开眸子,慕容泓的凤眸澄澈如天池中的水,却深邃得不敢让人逼视。他的额头,隐隐勒了一道金色的额环。
“哼,你以为如此能打得过我吗?”
冷沨不屑地嗤之以鼻,却在瞥见周围所有的景致一瞬间消失不见的时候噤若寒蝉。
“幻术?”
冷沨颓然吐出两个字,不可思议地看着慕容泓手提一只巨大的毛笔,悠然地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毛笔笔尖所到之处,闪现点点金光,须臾,慕容泓一手好字之后,已然密密织了一张网,网上只有一个字……心。
偌大的字朝着冷沨飞了过去,紧紧地将他捆缚在织成的巨网中间,冷沨越挣扎,却收的越紧。
“你到底是什、什么人?”
冷沨周身都被收紧的网弄得动弹不了一分,他突然生出了恐惧,额头冒出冷汗。
慕容泓拂袖浅笑,温柔如水的笑意有些灿烂得过分,“混沌之初,太初有道,天地之间只有一位神人,名曰太乙。不知瘟神可否记得?”
冷沨的眸子骤然暗了下去,轻叹一口气,颓然道:“你是……太乙?”
慕容泓依然浅笑,不置可否,又道:“太乙本无喜悲,却无端爱上了一只白玫花精,端的后来才生出这天地与众人。”
听着慕容泓浅浅淡淡的话语,冷沨恍如一下子顿悟过来,呢喃道:“情字,让多少人蒙了劫呢?阎罗如此、非墨如此、沉香如此、你如此、我也如此……”
重重回忆被深深勾了起来,冷沨又是叹了口气。冷雅,便是他心中的劫。
自小,因冷雅是庶妃所出,在厚厚的宫墙中备受皇宫里地位尊贵的妃子冷嘲热讽。
而他冷沨,一出生便贵为皇太子,自第一眼见到冷雅,他已生出了要保护她的念想,那一年,他不过十岁。
凭借着自身的刻苦与天资聪颖,冷沨很快被北国先皇重视,一步步顺利地登上了皇位。
那一年,他刚满弱冠,春日里烂漫的樱花树下,他向她许诺一辈子,她却不爱。
南国盛大的出使团中,冷雅对慕容泓一见倾心,铁了心要嫁入北国为后。
冷雅待嫁的那晚,北国皇宫、皇城的大街小巷里挂满了长长的红绫,冷沨独自躲在皇宫一角一壶又一壶地灌酒,直到灌醉,再也不省人事。
次日,大红华盖的轿子缓缓随着绵长的仪仗队出了宫门,又出了皇城,在轿子走出很远很远之后,他只站在城头远望。
心爱的女子出嫁,他的心那一刻便碎了,再也拢不起来。
“冷雅……我给不了她想要的……”
慕容泓茶色的凤眸望着冷沨微眯的眼眸,虽是抱歉,却话音淡得飘渺,似乎一阵清风就能吹散。
“我想见小雅,只一面……”
第一次,冷沨如此乞求他人,一直以来,他的尊严比任何都重要,胜于生命。
为了见冷雅,他可以任人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肆意蹂躏践踏。
“好。”
或许,慕容泓亦是明晓冷沨心中的那份痴情,一挥袖之间,原本了无景致的周围成了南国皇宫禁足的冷宫。
“一个时辰,我在门外候着,你很清楚,逃不出我的掌心。”
说完,慕容泓背身拂袖离去,冷沨身上的大网一下子消失不见。
冷宫里了无人气的寒意让冷沨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袭素色长袍的冷雅悄然出现在眼前,两人四目相对,均是一愣。
“皇兄……”
冷雅有些惊讶地喊了一声,描画得精致的指甲掐如手心,黛眉微蹙。
“小雅……”
冷沨伸手紧紧拥住了冷雅,她的身子有些凉,以往浓郁的胭脂味也少了许多。
这一个时辰,只要静静看着她就好,守得一刻是一刻,他并不奢求。
“皇兄,你是不是占了皇城?是不是南国也归了你?”
冷雅眸子里忽然兴奋起来,双手紧握住冷沨的大手,拽着他就往冷宫外走。
她在这个冷宫里待了数月,每天忍受着其他妃子的口舌言论,还有那些宫女公公的冷眼,她受够了!
“小雅,小雅你听我说……”
冷沨尚未说完,冷雅已经将他连拖带拽到了冷宫门口。
他一眼瞥到了隐匿在朱门一侧的慕容泓,想要拉住冷雅看来已是不可能。
冷雅刚一踩到朱门的门槛,一道白色的屏障高高竖起,直耸入云霄。她吓得不轻,一时间顿在了住门前。
她出不去了吗?难道她的青春容颜就要这样凋零在这个冷宫了吗?手心掐出了丝丝缕缕的血她也没注意,仰天一行清泪滑落。
“小雅,北国……败了……败给了慕容泓……”
冷沨的话音有些悲戚,轻轻揽过冷雅的肩头,将她紧紧护在怀里。他一直都想护着的女子,他一直都舍不得让她流一滴泪。
“他们……他们都不要……不要我了……”
冷雅如孩童般任性地在冷沨怀里哭泣,哭声哽咽,泪水沾湿了他的袍子。
不论慕容泓还是慕容皓,最终爱着的都不是她,从一开始就不是。
“小雅,还有我,我会护你、宠你、疼惜你……”
冷沨的话音很低,低沉的听着有不一般的柔和。拥她在冷宫大殿中央,他竟是从袖中抛出一个火折子,引燃了无数帷幔。
如此,一生一世便永远在一起了吧,生生世世都不会散了吧。
冷宫滔天的火光里,一袭蓝袍渐渐隐去,不论宫娥或是公公,只有人隐约见到几朵盛放的白荷,消失在火光的南方。
苏城城头上高扬着蓝底白荷的旗帜,东莱国军队的旗帜刹那全部成了蓝底白荷旗帜,北国的旗帜悉数被焚烧。
原来,慕容泓不过是借着东莱国的名义灭了北国的威风,也算是他报答东莱国皇帝尹慕伦了。
“沉香……你又骗我……”
白苏一身白裙,紧拥着沉香渐渐透明的身体,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沉香冰凉得早已没了温度的脸上。
“师父,师父……”
一旁的白忆慕扑在沉香身上哇哇地哭着,响亮的哭声有着孩童稚气,他或许还不懂心伤,却深刻地知道他心里的不舍。
那个永远可以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师父,如何就这样对他再也不笑了呢?
苏城来来往往的兵士就这样看着母子俩,一瞬间天地为之变色。
沉香的身体愈发变得透明,最后只隐隐看得出轮廓,白苏愈想要去抓住,刚一用力,刹那仅剩的透明也支离破碎,向着天际飞去。
晴朗的日头下,一阵清风吹过,白苏似乎隐约听见沉香在她耳边轻轻说,白苏,要幸福……
白苏一袭白裙起身,眸子专注地看着天际最后一点白色消失不见。
忽的,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身旁的白忆慕脆生生地喊了声“爹地。”
“白苏,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待白苏回过神来,慕容泓不由分说一把将白苏拉上马背,调转马头哒哒朝城外跑去。
枣红马越跑越快,周围不断变幻着风景,白苏安静地坐在马背上,这一次她意外地没有晕马。
“去哪儿?”
她伸手将额前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轻声问道。若不留心,话语几乎听不到。